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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流而下,王恭的官船疾如馳馬,船頭插著青色旌旗在江風中烈烈作響。一路順暢無比,兩個時辰不到便從建康來到京口。

高平之地稱為京,北固山下的江稱口,故得名京口。東吳孫權築鐵甕城、置京口鎮,永嘉之亂大批士族南下在此僑置兗、徐二州,謝玄在此重建北府軍,戰勝前秦苻堅的百萬兵馬。

京口憑藉其優越的地理位置成為軍事重鎮,也是都城建康的東門戶,其地理和軍事上的重要作用無可替代。

京口原本為世家門閥掌控,淝水大戰的謝家主動退讓,孝武帝趁機讓宗室譙王司馬恬取代謝玄成為北府軍主帥。

司馬恬逝後,王恭取而代之掌管北府軍,已有六年時間。

千帆林立,百舸爭流,寬闊的江面上船隻往來如梭,楊安玄和劉衷並肩站在船舷打量著碼頭上熱鬧的情形。

劉衷多次到過京口,指點著廣闊的江面介紹道:“這一帶江面寬達四十里,北軍難以南下,而我朝卻能從京口出兵北伐,此為天然屏障。”

官船停靠在官府的棧橋,搭板鋪好,有人扶著王恭下了船。碼頭上有數十名官員在迎候,看到下船的王刺史,齊齊躬身禮道:“見過王刺史。”

王恭緊了緊身上的皮裘,淡然說了聲“免禮”,也不含暄,舉步朝一旁的牛車行去。

將要登車,王恭立住腳,像是剛想起,對著身邊的隨從交待道:“會稽王派了一批人隨吾前來,你將他們安置在官署後宅。”

楊安玄站在船上,看著王恭的牛車在輕騎的護衛下逐漸遠去,江風吹動身上的錦袍,寒意陡生。

等了片刻,方有人招呼他們下船。

此次會稽王共派來了八人,為首的是原度支侍郎盧壯,還有幾名王府的屬官,多是六七品,劉衷被委了九品令史官身,這些人來到京口具體的差事要等王恭安排。

從度支侍郎的肥缺派到京口來,雖然會稽王撫慰他說過兩年便派他到豐腴之地作太守,盧壯還是滿心不悅。

留下來招呼他們的是名八品從事,雖然笑得殷勤,卻透著假意,盧壯的臉陰沉下來,剛到京口王恭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

碼頭停著五輛牛車,盧壯一語不發地登車,喝道:“走。”也不顧身後的其他人。

楊安玄和劉衷同坐上一輛車,劉衷撩起車簾打量著窗外風景,道:“看來王刺史對我等不歡迎啊,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嘍。”

楊安玄微笑不語,王恭的表現可想而知,會稽王派些人隨他來京口,往好處說是溝通內外,往壞處說便是派了一批細作在身邊,芒刺在背的感受豈會好過。

楊安玄與劉衷兩人分到一個小院,三間屋,潮冷逼仄,來時連個火盆都沒有發。

劉衷怒道:“這有些過了,不知是王刺史授意還是他的屬官有意怠慢。”

話音未落,從隔壁傳來喝罵之聲,“啪”的聲響,不知什麼東西摔在地上。楊安玄與劉衷對視一眼,連忙出院去看究竟。

寶瓶門前已經圍了幾人,探頭探腦地往裡張望。楊安玄個頭較高,墊起腳尖往裡看。

這處小院正屋三間,還有廂房,屋角有修竹,簷下有鮮花,面積大了近倍,環境也更好。

盧壯站在簷下,指著階下的一名吏官罵道:“……狗眼看人的東西,本官不是貶謫,是奉會稽王之命派駐京口,這狗窩是人住的嗎?”

劉衷嘀咕道:“這裡是狗窩,那咱們的住處比狗窩都差遠了。”

那名吏官正是招呼他們的從事,捂著臉賠笑道:“盧侍郎,京口寒苦比不得京都繁庶,這已是官廨最好的院落,您若是不滿,僕去請毛別駕來。”

“滾”,盧壯氣勢洶洶地喝道。

從事揖了一禮,轉身出院,目光中露出恨色,楊安玄心想盧壯如此做派,剛來就得罪了京口的官吏,以後怕是寸步難行。

很快,楊安玄聽隔壁院中響起寒喧聲,毛兄的稱呼從盧壯嘴中說出,應該是別駕毛保了。

又過了片刻,有吏官進院招呼楊安玄和劉衷前去大堂赴宴。吏官禮數不缺,但面容緊繃,殊無笑意,盧壯這一鬧殃及池魚,連楊安玄等人也不為人喜。

酒宴擺在刺史大堂,案上四樣菜,鹹魚、冬葵、菘菜和蛋羹,一小壺酒。

王恭居中而坐,舉杯道:“京口比不得京城,諸位來此受委屈了,方才聽屬下稟報,多有招待不周之處,王某先飲一杯,當做陪罪。請!”

說罷,舉杯示意,一口飲盡。

酒水淡而無味,菜餚鹹淡不一,顯然沒有用心。

王恭敬過兩杯酒後,放下杯子道:“諸位是受會稽王之命前來京口,身份高貴,王某一時想不出如何安置。不妨先在官廨住下,熟習一下府中事務,屆時王某再做安排。”

盧壯在王恭面前不敢發橫,畢竟這位敢面斥會稽王,不過來前會稽王有過交待,讓他不亢不卑,據理而爭。

“王刺史,下官原是度支侍郎,對收支用度略懂些。”盧壯道:“下官來前會稽王有過交待,讓下官幫著王刺史打理青袞兩州的收支之事。”

王恭心中冷笑,財政收支是兩州執行命脈,他焉能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給盧壯。

“收支之事向由毛別駕打理,盧侍郎不妨與毛別駕商議,聽他安排就是。”王恭淡然道。

盧壯衝著對面而坐的別駕毛保拱手道:“還望毛別駕多多賜教。”

毛保滿面春風地道:“盧侍郎客氣了,你是度支侍郎,掌管天下財賦,比起愚可是強太多,有盧侍郎相幫,想來愚可以輕鬆許多。”

心中卻明白,恐怕這位盧侍郎頂多能發發官俸、催催墾荒,一錢進出也不會經由他手。

王恭看著楊安玄等人,道:“爾等職司聽從賀治中安排。”治中賀盛,會稽山陰人,三國孫吳名將賀齊之後。

略坐片刻,王恭便推說身體不適,起身離開。

主人都走了,酒焉能成歡,盧壯憤然起身,甩袖離開,楊安玄等人說了聲勞乏,起身跟著他離開。

一眾八人來到盧壯的住處,盧壯陰沉著臉坐在正中,沉吟半晌澀聲道:“諸位,京口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王刺史這是視吾等為眼中釘。”

有人憤聲道:“王刺史如此冷遇,盧侍郎要替吾等向會稽王申訴,讓大王痛責王刺史。”

盧壯默不作聲,他有機會參加過朝議,見過王恭在朝堂上厲聲指責會稽王。來前會稽王交待的清楚,讓他溝通內外,自己這些人剛來京口就向大王告狀,會稽王會以為自己不能任事。

思忖了半天,盧壯冷聲吩咐道:“各安其所吧。暫且先聽從安排,待熟習事務後,再做計較。”

楊安玄與劉衷回到自己的住處,屋內總算生起了炭火,換了新被褥,看來盧壯發作一回還是有點作用。

劉衷倒在自己的榻上,嘆道:“日子不好過,且先混著吧。”

楊安玄笑道:“劉兄擔心什麼,你家族在北府軍認識不少將領,大可找他們去,若是有機會可轉入北府軍中任職。”

劉衷有些意動,道:“家中有意讓愚做個文官,其實愚還是喜歡騎馬射箭打仗。”

第二天,幾人相約來到賀盛的官廨,官廨前的小吏婉言笑道:“賀治中正在處理公務,發下話來請幾位先到旁邊喝茶等候。”

足足坐了小半個時辰,杯中茶水早冷,有人憤然起身離去,只剩下四人仍在等候。

楊安玄拉住劉衷,除了他倆外還有侍御史(六品)王琨、殿中監(七品)何邵耐著性子在飲涼茶。

見楊安玄打量自己,王琨笑道:“楊侍讀,都說你任俠衝動,愚還以為你會先走。”

除了劉衷,楊安玄摸不清同行幾人的底細,猜想多半都是會稽王的親信,明面上是盧壯為首,說不定暗中主持的是在座的兩人。

楊安玄拱手笑道:“王御史,楊某少不更事,深恐誤了會稽王的交待,何妨多坐坐。”

王琨點點頭,沒有再作聲。

約摸再過了片刻鐘,賀盛滿面歉容地出現,拱手道:“各位,對不住。實在是刺史大人交待了幾件要務,不得不趕緊處理,讓各位久等了,恕罪恕罪。”

見屋中只剩下四人,賀盛也不多問,笑道:“昨日王刺史交待讓愚安排各位的職司,不知各位自己有何想法?”

王琨率先道:“愚在京中任過令史、太子洗馬,現任是侍御史,請賀治中酌情安排就是。”

賀盛沉吟片刻道:“王御史原是御史,熟知朝庭法制,便在法曹任差如何?”

王琨點頭答應,接著賀盛又安排何邵田曹任事。

目光望向楊安玄,賀盛笑著拱手道:“愚早就想一見‘楊小窗’了,都說楊公子年少英俊,果然如此。”

談笑了幾句,賀盛問楊安玄有何想法,楊安玄昨夜與劉衷議論過,知道京口江面上常有盜賊在長江沿線出沒,威脅往來官船、商船以及漁船安全,偶爾還會上岸劫掠村莊,影響很壞。

當年孫吳名將甘寧被人稱為“錦帆賊”,便是常年在長江之上做些打家劫船的勾當。朝庭設都水從事掌水利之事,其中就有緝盜的職司。

水上緝盜是苦差,稍有差池便性命難保,沒人願意擔任該職司。

賀盛聽楊安玄有意緝水賊,心中大喜,拈著鬍鬚道:“恰巧都水緝賊使空缺,只是緝賊使不過七品官階,若楊侍讀不介意以大居小的話,本官稟明刺史後,便有勞楊侍讀兼任。”

劉衷不待賀盛發問,徑直道:“愚便跟隨楊侍讀一起到都水衙門任職吧。”

賀盛起身道:“既然諸位選定,便隨本官前去見過刺史大人,請他示下吧。”

楊安玄四人跟著賀盛前往大堂,賀盛沒有提及其他四人,盧壯自有安排,至於其他三人估計要不閒著,要不就打道回府吧。

王恭在大堂理事,聽賀盛通稟了四人選中的職司,點點頭,勉勵了幾句,便揮手讓人帶他們前去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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