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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卯正,楊安玄照例來到建春門外,準備進建春門從承華門入東宮,遠遠發現情形不對。
建春門關閉,門前中軍屹立,封住去路,城門外聚集了一堆官員,正交頭接耳的議論。
看到幾個東宮相熟的小官,楊安玄擠過去問道:“何兄,建春門為何關閉,什麼時候放行?”
何鳴搖頭道:“愚也是剛到,聽說宮中進了生人,這城門不知何時才能開放。”
楊安玄打量著駐守的將士,認出一個熟人,驍騎軍校尉馬宏。
到東宮任侍讀,往來諸門時常與馬宏遇上,不打不相識,這個馬宏很有眼色,看到楊安玄總要上前說上兩句,語多奉承。
楊安玄也有心交好,請了幾次到酒肆、妓樓飲酒,又介紹陰敦、劉衷等人以及東宮的一些官員與他相識。
馬宏感覺楊安玄待人真誠,出身也是兵家,貴為東宮侍讀卻沒有士人的虛架子,與自己稱兄道弟毫不避忌,交情便結下。
得閒與楊安玄、劉衷等人到校場上射箭,馬宏對兩人的箭術十分佩服,兩人也未藏私,指點了馬宏幾句,讓馬宏感覺受益匪淺。
等楊安玄走近,馬宏輕聲道:“宮中大變,情形不明。”
楊安玄腦袋“嗡”的一聲,他想起一事。史書記載司馬曜因酒後戲言,被張貴人用被子捂死,莫不是天子駕崩(1)了。
建春門外人越聚越多,大夥都感覺到宮中有變,面色驚惶地議論著,楊安玄此時已經料定是司馬曜死了。
“國王死了、國王萬歲”,新君司馬德宗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傻子,權力將落入會稽王司馬道子的手中,隨著王恭起兵,亂世來臨。
耳邊聽著眾人越來越響的議論,楊安玄默不作聲地思索著自己的將來,風險與機遇同在。
建春門開啟尺許,從裡面擠出個黃門郎,面向眾人高聲念出一些人的名字,楊安玄聽清東宮侍讀四人在內。
“除了唸到名字的人,其他人可以歸家了。”黃門郎尖聲宣佈道。
依照官職大小,眾人排成一列,隨著黃門郎從開啟尺許的城門擠了進去。
黃門郎直接引著眾人來到大司馬門,楊安玄看到大司馬門外已經站著一堆朝庭的官員,面容悲慼。
西堂的殿門前已經掛起了白幡、白縑帳等物,真的是司馬曜死了。
楊安玄支起耳朵聽著四周的議論,天子是昨夜在睡夢中魘崩(2)的。
宮中連夜派人向會稽王、琅琊王、譙王以及王珣、謝琰、王國寶、孔安國等人送訃音。
王國寶得知訊息後,命人備馬急馳。之所以這麼急,王國寶自有打算。他是中書令,掌傳宣詔命,搶先入宮撰寫遺詔,讓自己輔政,便能與會稽王分庭抗爭。
宮中大變,燈火從大司馬門一直亮到宮城門前,王國寶在宮城前跳下馬,大步往裡闖。
今夜當值的是侍中王爽,當門攔住王國寶,厲聲喝道:“太子未至,任何人不得擅入,違禁立斬!”
王國寶急得直挫手,他與王爽向來不睦,知道王爽無論無何也不會放自己進入,機會已失,急也無用,只得轉身回府。卯時,會稽王司馬道子迎太子入太極殿,召重臣入殿商議新君從開始之事,楊安玄到來之時,大殿內還在商議。
約摸又過了一刻鐘,侍立在殿門前的黃門侍郎呼道:“天子登基,眾臣跪拜。”
楊安玄跟著眾人朝著太極殿內叩頭。就這樣,太元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太子司馬德宗即位,大赦天下。
…………
東宮內重臣已經議定,司馬曜諡號孝武皇帝,廟號烈宗,暫在西堂設祭。
設白縑帳,將錦席換成蓐(草蓆),榻改成素床,軺輦、版輿(木製的輕便坐車)、細犢車用白布裝飾。
經幡從皇城漫延至建康城四處,各寺派出高僧日夜誦經替孝武皇帝超度亡魂。
又有旨意下,一年之內禁婚嫁,百日不準作樂,四十九日內不準屠宰等等。
一連數日,楊安玄都住在太極殿外搭起的蘆棚內,擔任接引的職司,引導前來祭拜的臣子們出入。
九月二十三日,尚書左僕射,兼太子詹事、吏部尚書王珣上奏,“會稽王道子,誼兼勳戚,應進位太傅,領揚州牧,假黃鉞”。
天子准奏,令會稽王在朝攝政,大小政事一律諮詢。
楊安玄暗歎,司馬曜死後,司馬道子權位更重,聲威益盛。
朝中大小官員個個諂笑奉承,恨不得趴在地上替司馬道子掃掉地上的灰塵。
袞袞諸公,皆是趨炎附勢之人,滿朝文武,無不諛媚司馬道子。
這幾日看到王國寶時刻相伴在司馬道子身側,看樣子重得會稽王的歡心。有一次王緒從楊安玄身旁經過,惡狠狠地瞧了他一眼,從鼻孔中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楊安玄心中暗凜,與太原王家結怨已深,南籬門外的暗殺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在腦中回憶了一下王國寶與王緒的下場,心中冷笑,冢中枯骨離死不遠矣,不過在兩賊滅亡之前要保全好自己。
九月二十八日,平北將軍、兗青二州刺史王恭從京口入京臨喪,送孝武帝入隆平陵,王恭是孝武帝皇后王法慧之兄。
恰逢楊安玄當值,在前面引這位先皇國舅入西堂祭拜。王恭四旬年紀,面容儒雅,兩眼通紅,入堂跪拜,以手擂地,號哭出聲。
楊安玄心知這位是王國寶的掘墓人,得尋機在他的心中留下印象,借其勢抗衡王國寶。
痛哭多時,王恭止住哀聲,以手扶地準備站起。
侍立在一旁的楊安玄搶前一步,伸手扶起王恭,輕聲語道:“朝局不穩,將軍身系時望,當為國保重。”
眾目之下,楊安玄只能吐出一句話,然後鬆開王恭的手,退在一旁。
王恭掃了楊安玄一眼,轉身出西堂前往太極殿。
太極殿,天子司馬德宗居中而坐,依舊是如同泥雕木塑,木然地看著王恭跪拜行禮。
琅琊王司馬德文替兄長道:“王刺史請起,一旁安坐。”
司馬道子坐在天子的左下側,看到王恭目光露出忌憚之色。王恭是孝武帝的親信,當年為自親待,時常勸己專掌朝政,結果被王恭告知孝武帝,袁悅之不久被便誅殺了。
如今孝武帝已死,自己初攝政,保持朝庭內外的和平相處猶為重要。司馬道子和聲道:“王刺史辛苦了,先帝突逝,國事多艱,還望王刺史輔佐新君,共克時艱。”
王恭正顏厲色地道:“這是臣的本份,自不用會稽王交待。大王攝政,重任在身,縱是周公、伊尹亦感吃力,願大王採納忠言,遠離奸佞小人。”
說這話的時候,王恭的眼光直視著對面的中書令王國寶。
司馬曜死後,王國寶轉而又諛媚司馬道子,司馬道子被他迷惑,朝中諸事多與他商議。
孝武帝死得突然,沒有立下遺詔,原本受天子重用的王珣、王雅等人沒了輔政的實權,只得任由司馬道子擺佈。
王國寶又恨又懼,麵皮輕輕地抽動,一語不發。
司馬道子強笑道:“王刺史所言甚是,本王自當效仿周、伊二公,盡心盡力輔佐天子。朝中諸位大臣都是先皇留下的忠貞之士,眾人會與本王一道齊心協力輔佐天子,守護宗廟社稷。”
王恭朝寶座上的司馬德宗拱手道:“萬歲,臣以為尚書左僕射王珣、右僕射謝琰、太子少傅王雅、太常孔安國皆是先皇遺給萬歲的棟樑之材,萬歲當下旨命這幾人為輔政大臣,與會稽王一道參議國事。”
司馬德宗木然不語,琅琊王司馬德文侍立在身側,不知如何應答,只得用目光望向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怫然不悅,這個王恭太不知進退,自己以和為貴一再容忍,不料其居然當著眾臣的面掃自己的面子,要奪自己手中權柄。
“此事容後再議”,司馬道子冷聲道:“諸位,便議到這裡,散朝吧。”
眾人起身施禮,依次步出太極殿。
王恭來到殿門外,仰天長嘆道:“榱棟雖新,恐不久便有《黍離》之嘆矣!”
一甩衣袖,也不與其他人敘舊,大踏步走下臺階。
經過堂前搭的蘆棚時,王恭腳步略緩,望著站立在棚前的楊安玄,問身邊的一名官員道:“棚前那個年輕人是誰家子弟,王某怎麼不識?”
那人應道:“是東宮侍讀楊安玄,就是寫《小窗幽句》的弘農楊安玄,他去年才進的京。”
王恭點點頭,衣袖飄飄離開了皇城。
東堂,司馬道子與王國寶對坐飲茶。
王國寶憤聲道:“王爺,那王恭狂妄至極,居然在大殿之上口吐狂言,王爺不可輕饒了他。”
司馬道子嘆道:“朝庭剛逢大亂,還是以和為貴。王恭雖然言辭嚴厲,卻也是一片為國忠心,孤王希望他能放下成見,與國寶共同輔佐本王。”
王國寶剛要說話,王緒匆匆走進大殿,施禮後道:“王爺,方才王刺史走出大殿,高呼‘榱棟雖新,恐不久便有《黍離》之嘆矣’,怕是心存怨望。”
司馬道子怒哼一聲,“當”的一聲將手中杯擲在地上。
王國寶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這個王恭一直便是自己的對頭,他的弟弟侍中王爽在先皇駕崩時攔住宮中不讓自己寫遺詔,說起來還是同族,分明是冤家對頭。
會稽王氣得擲了茶杯,顯然對王恭恨之在心,自己尋得機會,定勸說王爺除去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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