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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回京的日子漸近,楊安玄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這段時間忙麵館的事,車師佈置的課業拉下太多,若是回建康時完不成,就等著老頭子吹鬍子瞪眼喝斥了。
書房的燈亮到亥時方滅,楊安玄疲憊地躲在床上,彷彿回到了少年時開學趕作業的情形。
十三日回到建康後,楊安玄首先帶了楊育前去給陰友齊拜年。
陰友齊春風滿面,含笑嘉許了楊育幾句,然後道:“吏部傳出風聲,老夫年後會遷升給事黃門侍郎兼太子右衛率,說起來還要多謝安玄建言讓老夫上疏,方有今日之果。”
楊安玄笑道:“一飲一琢,皆是因果,莫問莫求。”
陰友齊開懷笑道:“安玄拜了慧遠大師為師,佛門機鋒變得高深莫測。老夫聽聞你在瓦棺寺寫下兩首偈語,刻在石壁之上,引得無數信眾前去拜讀,京中寺廟派僧前去賞讀。老夫年後到道場寺進香,聽覺賢大師提起安玄時,稱讚安玄深具慧根。”
深具慧根,是自己給佛門留下的印跡。楊安玄心中暗喜,目的也算達到了。
趁著說話的間隙,陰敦輕聲道:“舍妹入東宮之事已定,二月便有宮人前來教習禮儀,若無意外應該是太子側妃。”
給事黃門侍郎和太子右衛率皆是四品,陰友齊從五品太子中庶子驟升至四品,除了上疏替天子解圍的原因外,便是其女陰慧珍被選為太子側妃了。
腦中閃過陰慧珍的笑臉,隨即化為含淚的面容,楊安玄能說什麼,悵然若失地吐出兩字“恭喜”。
三聲輕嘆同時在心中響起,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拿茶杯,默然寂無語。
楊育有些茫然,怎麼會突然冷了場,乾笑道:“恭喜陰侍郎,恭喜陰兄。哈哈哈。”
陰敦查覺到異常,笑道:“育兄弟是第一次來建康吧,愚兄晚間做東,帶你到秦淮河上看一看。”
陰友齊道:“最近京中風行《梁祝》,一曲化蝶斷人腸,引得無數人落淚。老夫最近跟友人在盛花居中聽了兩場,不瞞你們說,也偷偷落了兩滴老淚。”
楊育帶著幾分得意地道:“《梁祝》是愚表兄袁濤所編,他來堂邑過年時提及,因《梁祝》得了會稽王賞識,會遷升魏郡八品主事呢。”
袁濤初四從堂邑回建康,曾到陰府拜年。陰敦笑道:“叫上袁兄,陶平和甘越也回來了,今晚愚為安義和育兄弟接風。”
正月十四,楊安玄來到車府拜年。
書房,車胤的臉沒有一絲笑意,看到楊安玄遞過來的課業,示意他放在一邊。
沉吟片刻,車胤問道:“安玄,為師問你,《梁祝》可有你的參與?”
車師一向笑臉對人,今日怎麼面容嚴肅,楊安玄心中有些忐忑。
沉了沉心,楊安玄解說道:“愚隨母親前往汝陽探親時到梁祝廟中燒香,一時興趣將聽來的《梁祝》故事講給了表兄袁濤聽,表兄根據愚所說寫了本,不想傳到了京中,被魏郡太守趙牙所知。”
車胤捋著鬍鬚,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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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安玄緩緩言道:“盛花居鬥曲,趙太守也到場觀看,見愚讓兩名隨從扮演送別之狀有所感悟,便請會稽王請愚入府商議改編《梁祝》,愚不敢耽誤學業,故而推薦了表兄袁濤。”
楊安玄所說與車胤的猜測大致相同,聽楊安玄提到不願耽誤學業,讓車胤的臉色和緩了些。示意他在側席上坐下。
順手拿過楊安玄交來的課業,看了幾頁車胤的眉頭皺了起來,舉起冊頁斥道:“楊安玄,你莫非以為老夫老眼昏花,隨便塗點東西便能塞責了嗎?”
楊安玄以頭碰地,深拜道:“車師,愚知錯了,下次絕不會再犯。”
此次到堂邑籌建麵館事宜花去太多時間,課業上確實少用了許多心思,楊安玄自知有錯,不敢強調理由。
車胤見楊安玄認錯的態度很好,冷哼一聲道:“再有下次,你便不再是車某的弟子。”
“是。”楊安玄再拜,方才直起腰來。
車胤看著坐姿挺拔的楊安玄,心中其實對這個弟子其實很喜歡,故而對他的期許越高,要求越嚴。
車胤並不常到國子學,私下裡卻常向助教詢問楊安玄在國子監內的情況,發現楊安玄並未把主要精力放在學業之上,這讓他很是惱火,決定要敲打敲打楊安玄。
“安玄,你極聰慧,你所寫的《小窗幽句》以及幾首詩曲,為師讀了也要拍手稱奇。你在通經試上的答卷,顯露你才學過人,不拘泥於前人所說,若你能苦讀經書,必將成就一代大儒。”
車胤嘆息道:“可是你卻不肯安心讀書,耽於玩樂。盛花居鬥曲,偶一為之乃是風雅事,你卻讓人在京口開間淑蘭院,還有為師聽聞秦淮河上有船孃傳唱你所做的兩首《相思》,引得京中子弟紛紛前去玩樂;還有《梁祝》,你莫非真想以妓樓詞曲為業,你莫忘了你楊家可是以詩書傳家。”
捋了捋鬍鬚,車胤繼續語重心長地勸道:“瓦棺寺傳出你所做的兩首偈語,為師親去看過,確實發人深醒,京中高僧皆贊你深具慧根,你來京城不滿一年,名聲已廣為人知,為師不明白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車胤目光炯炯地逼視著楊安玄。
楊安玄拱手道:“車師知楊家因家祖投靠桓司馬不為會稽王所喜;家父遷任新野太守之事又得罪了中書令王國寶;年前華林園賞菊弟子又與琅琊王家結下怨隙。”
車胤眉頭微皺,楊家的處境他知曉,確實稱得上滿朝皆敵,而且究其原因不能怪楊家。
就拿華林園之事來說,王純之有意陷害,總不能讓安玄不反抗吧。
“弟子也想安靜地國子學中讀書,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入學之時便有人挑釁,車師親見;緊接著弟子為助淑娘在酒樓與刁雲結怨,引來兩學較藝;然後是南籬門外遭人暗算,華林園中王純之有意陷害,弟子若不求名,恐怕更難在京中安身。”
車胤很想對楊安玄說聲“有為師在,儘管安心讀書”,然而朝堂之上風雲變幻、波譎雲詭,楊家得罪的是朝中頂級門閥,自己確實不敢說護楊安玄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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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此次回堂邑過年,見家父鬢角染霜,尚書省、中書省輪番苛責,家父疲於應對,已萌退志。”楊安玄慨聲嘆道。
車胤怒哼一聲,道:“重臣不以國事為重,反而借公事洩私憤,老夫要上奏天子,請天子明辨是非。”
楊安玄冷笑著反問道:“車師,你認為有用嗎?”
車胤一滯,隨即沮喪地垂下手,天子耽於酒色,朝臣們都難見其一面,自己等閒哪見得到天子。
至於上疏,尚書省、中書省焉能讓不利於他們的諫書被天子看到,就算天子看到,恐怕也只是一笑了事。
楊安玄沉聲道:“淝水大戰之後,朝庭耽於安樂,已無收復故土之心。秦、燕、代等國虎視我朝之心從未止歇,燕國之所以與我朝簽訂和約,只不過是想先平定代國再全力南下。”
“這幾年北方爭鬥不止,本是我朝的北伐良機,可惜朝中居然無人提及,可悲可嘆。”
聽到楊安玄的感慨,車胤臉一紅,其實他內心裡也不願戰事再起,恐怕京中絕大多數人都同他一樣。
建康生活安逸富貴,世家奢靡耽於遊樂,北伐還都只是談經論玄中侃侃言辭,包括天子、會稽王在內,滿朝文武皆思苟安。
“弟子曾喬裝前往長子城,沿途看到流露在北地的百姓有如牛馬,被胡人隨意責打甚至砍殺。”楊安玄語氣沉重地道:“從那時起,弟子就不再想著窮經皓首成為一代大儒,而想學桓司馬那樣率軍北伐,救民於水火。”
“什麼,你想仿效桓溫桓司馬?”車胤驚聲道。桓溫雖然已逝二十餘年,但朝庭對桓家仍多有提防,司馬道子曾說過桓溫欲做反賊,雖是酒後醉言,但誰都知是酒後吐真言。
楊安玄坦然道:“北伐之心相同,但司馬存有私心,弟子卻一心為國為民。”
車胤眼中閃過驚疑,他知道楊家父子驍勇善戰,手中族軍是百戰之師,若不加以扼制,恐怕將來會像桓家一樣難制。
朝庭對楊家有所猜忌,所以天子和會稽王才會分楊家三兄弟於三地,默許尚書省和中書省刁難楊佺期。
看著雄姿英發的楊安玄,車胤心中翻起煩躁,道:“人各有志,為師亦不好強求,但願你牢記今日所說,所做所為皆是為國為民,你若為禍天下,為師縱在九泉亦不得安生。”
楊安玄恭聲道:“弟子謹記車師教誨,絕不敢忘記初心。”
車胤意興闌珊地揮揮手,道:“你志不在學,為師亦無可教你,你且去吧。”
楊安玄感覺車胤話中之意,似乎有將自己逐出門牆之意。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楊安玄也不好多說,起身來到車胤座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這才起身離開。
車胤閉著眼,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良久才睜開雙眼,發出一聲長嘆,自言自語道:“安玄,好自為之。”
走出車府,張鋒牽著馬迎上前。楊安玄沒有立即上馬,而是回望了一眼車府,“臨湘侯府”的匾額在陽光下閃著金光,此去之後怕再難踏入門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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