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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日,太學博士庾弘之奏本,國子生楊安玄輕辱太學生,激起群憤,太學生欲與國子生比試六藝(1)。

天子司馬曜大為不悅。兩學並立的目的是尊儒抑俗,在拉攏門閥的同時不堵塞寒門仕進之路,透過兩學互相砥礪,為朝庭輸送有用之才。

如今看來是失敗的,國子祭酒殷茂自陳“國子生皆冠族華冑,比列皇儲。而中者混雜蘭艾,遂令人情恥之”。

想起國子生不堪,惹是生非,立學之初便焚燬學舍。當時為了拉攏高門不了了之,如今皇權在握,用不著再估息,正好藉機懲治一番。

傳旨宣殷茂、車胤覲見。殷茂臥病在床,車胤奉旨前來。

聽完事情的經過後,車胤道:“萬歲,此事不能僅聽一面之辭,兩學之間嫌隙已久,臣怕是有人在興風作浪。”

王寶國冷聲道:“車博士,你莫非想偏坦楊安玄?萬歲,楊安玄才入京多久,先是在妓樓鬥曲,接著在酒樓與人相爭,現在又在國子學中鬧事,足見其品行不端,處處惹是生非。像此等有才無德之輩,萬歲當嚴加申斥,將其逐出國子學。”

車胤揚聲道:“王中書令,車某素聞你與楊家不睦,莫不是尋機報復?”

一席話說得王寶國啞口無言。

徐邈躬身道:“萬歲,臣與楊佺期有舊,數日前楊安玄曾到府中拜見臣。臣與之相談,覺此子還算恭謹,不似張揚之人。”

司馬道子見天子猶豫不決,笑道:“既然兩位博士各持一詞,不如就讓兩學比一比六藝。朝庭設兩學募材養士,總要看看成效。”

司馬曜道:“會稽王言之有禮。五月二十七日,朕前往太學辟雍行禮,親自主持兩學比試六藝,太子隨行見禮。”

王珣奏道:“君子六藝,可命兩學各出六人比較,以定高下。”

司馬曜准奏,想起始作俑者楊安玄,道:“楊安玄出身兵家,就讓他比試射吧。”

…………

車胤散朝後直接去了國子學,命人把楊安玄叫來,劈頭蓋臉地問道:“你可曾說過太學不如國子學的話?”

楊安玄莫明其妙,道:“不曾。”

“你可曾與太學中人結怨?”車胤又問道。

楊安玄聽出車胤話中有話,答道:“愚近日因同窗陶平、甘越與太學生刁雲結怨。”

看來矛盾的根源於此,車胤道:“你詳細道來。”

聽完楊安玄的述說,車胤笑道:“兩次賭博,你贏了刁雲三百多兩金,難怪這小子狗急跳牆。不過,此等無行之輩,贏得好。”

又把陶平、甘越叫來,核實了一回。

車胤道:“太學博士庾弘之奏稱國子生楊安玄辱罵太學生,天子把老夫召去,決定二十五日在太學比試六藝,一決高下。”

陶平聽說驚動了天子,發出一聲驚呼。

車胤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道:“老夫都不怕,你怕什麼?太學不是想跟國子學比六藝嗎,讓助教們選出五人來。楊安玄,你不用選,天子欽點你比射藝,你要是輸了,老夫便將你逐出國子學去。”

雖然與車胤沒見過幾次面,楊安玄還是能感受到這老者言語詼諧,見識不凡,是真名士自風流。

聽車胤語出威脅,並未放在心上,楊安玄笑道:“輸了愚任憑車公處置,要是愚贏了又該如何賞賜?”

“賞你一巴掌。”車胤笑罵道:“你打賭打起癮了來嗎,還想贏老夫一把。”

甘越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車胤看見,道:“你有何事?儘管道來,吞吞吐吐不爽利。”

“是。”甘越道:“前兩日愚在酒樓吃飯,聽到隔席有人在議論此事,說國子生陳志四處揚說楊安玄認為太學生不如國子生。”

“啪”,車胤重重地一拍案几,罵道:“國子學居然出了吃裡爬外、出賣同窗的小人,這等害群之馬絕不能留在國子學中。”

“楊安玄,說說你與陳志的恩怨吧。”車胤捋著鬍鬚,似笑非笑地調侃道:“老夫聽說你動輒動手打人,這陳志八成是捱過你的打吧。”

…………

兩學比試六藝的事在國子學中掀起風潮,天子親臨太學主持比試更讓兩學的學子熱血沸騰,在天子面前露臉的機會可遇不可求。

平時不到半數的國子學內人聲鼎沸,那些抱病的、侍親的人都來了,近百人爭奪五個出試的名額。

事關國子學的聲譽,車胤也不敢輕視,親自把關稽核那些報上來的人。

那些靠走門路的人,一問三不知,被車胤怒斥而出,連帶著舉薦的助教也被罵得狗血淋頭。

沙裡淘金,直至二十六日,才選定代表國子學比試的六人:禮,太常孔安國之侄孔致;樂,河東衛敬;射,弘農楊安玄;御,太原溫華;書,琅琊王信之,操之之孫;數,范陽祖昌。

國子學興師動眾,太學更是礪兵秣馬,庾弘之為了自己的大計,親自選拔每一個應試的學子。

他不光想贏國子學,還要大贏,這樣才能力壓車胤一頭,將來天子選任國子祭酒的時候才會想到他。

二十七日,天子臨雍,乘青色安車,樹十二面旂旗,駕六匹青馬;太子三馬駕安車,朱斑漆車輪,青色車蓋飾二十八枚金花;會稽王司馬道子、琅琊王司馬德文,朝中三省九卿六部官員隨同,在六軍護衛下浩浩蕩蕩出大司馬門,過宣陽門,走御道前往太學。

車駕入太學,天子率太子向先聖先師置酒饌祭奠,用太牢(2)祠祭孔子。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算禮畢,天子升坐明倫堂,諸臣兩旁侍坐。

天子召車胤、庾弘之覲見,比試正式開始。

第一場演禮,不學“禮”無以立。孔致乃聖人後裔,自幼學禮,強過太學派出的學生,第一場國子學勝。

庾弘之有些坐不住了,悄然起身來到明倫堂外,交待第二場比試“樂”的學生周謹。

周謹笑道:“庾博士放心,愚剛才問過了,國子學出來比試的是河東衛敬,此乃手下敗將也。”

有“禮”必有“樂”,燕饗之樂,即用於宴饗娛樂的音樂舞蹈,有五音宮商角徵羽伴奏。衛敬奏唱《夏苗田》、周謹則演《金靈運》,眾人皆以為《金靈運》更高,太學扳回一局。

接下來比試射。射有五種,“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白矢即箭穿過鵠的,要用力適當,恰中目標,剛剛露出白色箭頭;參連(3)即先發一矢,後三矢連續而去,矢矢中的,看上去像是一根箭;剡注即箭射出,箭尾高箭頭低,徐徐行進的樣子;襄尺是指臣與君射,不與君並立,應退讓一尺;井儀即連中四矢,射在鵠的上的位置,要上下左右排列像個井字。

司馬曜下旨,比試參連,擺駕來到堂外,箭靶擺在三十餘步外。

太學出來比試的是故輕騎將軍、雍州刺史劉卞的後人劉衷,東平劉家世代兵家。

楊安玄和劉衷將袖子紮緊,向天子與眾大臣行過禮來來到堂下,有人遞上弓。

試了試弓,兩人都嫌輕,經過挑選,劉衷選了一石八斗弓,楊安玄則取了二石弓。

劉衷年方弱冠,虎背熊腰看上去孔武有力,見楊安玄選了二石弓,笑道:“楊兄弟,參連較得是技巧,弓力過強的話反易失誤。”

楊安玄見其好意,笑應道:“多謝劉兄提醒,小弟知道。”

一旁觀戰的庾弘之心中暗罵劉衷多事,兩學比試輸贏,對方越出錯越好。

車胤捋須讚道:“此子有君子之風。”

有軍兵先遞給劉衷四隻箭,楊安玄站在一旁觀看。

劉衷將三隻箭噙在口中,彎弓射出第一箭,第一箭飛出後迅速地取第二隻箭,接連發出四隻箭,四隻箭排行一條直線,間隔不過數尺,“篤篤”地落在鵠上。

喝彩聲四起,劉衷將弓交於軍士,揖禮致謝。庾弘之微笑自得。

司馬曜道:“此子是誰,堪稱神射。”

庾弘之奏道:“多謝萬歲賜劉衷‘神射’之名,此子乃故輕騎將軍、雍州刺史劉卞的後人。”

楊安玄暗暗點頭,天下英雄何其多也,自己若未習練心法,這場比試怕是得輸了。

軍士送上四箭,楊安玄接過,學劉衷樣噙三隻在口。

彎弓射出第一箭,箭去平緩;第二箭不徐不急;第三箭迅速稍快;第四箭急如流星,發出尖嘯,四隻箭在第一隻箭中鵠時連成一線。

楊安玄射出箭時並未排成一條直線,“篤”的一聲,四隻箭幾乎同時以微小的錯位落在箭靶之上,簇擁在一起。

一片寂靜失語。

過了數呼吸,劉衷苦笑道:“楊兄弟這箭術,讓人歎為觀止。”

司馬曜讚道:“神乎其技,朝庭有此俊傑乎。此子為誰?”

車胤笑道:“萬歲,他就是楊安玄。”

“哦,喚他過來,朕要看看。”

楊安玄跪拜,司馬曜道:“且起身,朕有話問你。”

藉著起身之機,楊安玄目光飛快地暼了一眼司馬曜。這位天子身著刺繡袞衣,戴沖天冠,臉色灰白,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

司馬曜看了幾眼楊安玄,道:“《小窗幽句》可是出自你手?”

“回萬歲,是微臣所撰。”楊安玄是軍中校尉,故可稱臣。

“今日當著朕的面,且吟一兩句來。”司馬曜對《小窗幽句》的作者是楊安玄也存疑。

楊安玄略思片刻,道:“一字不識而有詩意者,得詩家真趣;一偈不參而有禪味者,悟禪教玄機。”

司馬曜咀嚼再三,道:“妙,此句滿含深意,直指詩、禪真味。如此說來詩亦與禪通,世間事物皆與禪通。”

楊安玄拜伏在地,頌道:“聖明莫過天子,萬歲一語道破詩、禪玄機,微臣望塵莫及。”

司馬曜得意地哈哈笑道:“時人謂卿‘楊小窗’,今後該呼朕為‘司馬門’了。哈哈哈哈。”

眾臣紛紛出言頌聖,王國寶面色陰沉地盯著楊安玄,若讓此獠置身朝堂,將來哪有吾的立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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