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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安玄等人並沒有下樓,而是倚欄靜聽。
如雷的掌聲、喝采聲響起,虞宣得意地拍打著欄杆,顧盼自雄。
身邊的友人大聲吹捧道:“虞少才華橫溢,冠絕古今,當今世上少有人比。”
“不錯,‘落日故人情’比起‘浪白風初起’要遜上三分。”
陰敦火冒三丈,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正要開口辯駁,楊安玄微微搖頭,輕聲勸道:“再大聲也喚不醒裝睡之人。”
月華走上樓來,滿是幽怨地看了一眼陰敦,眼淚撲籟籟地落下來。
陰敦上前輕攬住月華,柔聲勸慰道:“此詩雖好,但仍比不過‘落日故人情’,月華勿憂。”
虞宣怒斥道:“你是何人,大放厥詞。”
陰敦正視著虞宣,道:“吾便是《送友陰敦赴建康》詩名中的陰敦。”
虞宣哂笑道:“原本是因人成名的陰公子,失敬失敬。”
他身旁的兩人哈哈大笑,極盡嘲諷。
楊安玄怒火中燒,陰敦是他的朋友,侮辱自己的朋友跟侮辱自己沒什麼區別。
拉住憤怒的陰敦,楊安玄道:“虞公子自認高人一籌,不如當場比試,論個上下,輸者擺酒賠罪。”
玉靈正好上樓來,嬌聲笑道:“甚好,就讓奴與月華姐同唱《送別》詩,讓客人們評議如何?”
剛才大堂內的掌聲給了她信心。月華卻有些猶豫,她的唱功不如玉靈,憑藉《送別》曲與詩好不容易壓了她一頭,現在玉靈得了新詩,可莫要被這妮子翻過身去。
虞宣甩動衣袖,風度翩翩地道:“擺酒賠罪太輕,不如賭十兩金給獲勝的娘子如何?”
十兩金,對月華和玉靈來說不算什麼,倒是獲勝後的聲名足以讓她們成為怡秋樓的頭牌。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中刀劍相撞,火花四濺。
周娘子快步走來,老遠便招呼道:“哎呀呀,幾位公子爺,莫要鬥氣。樓中新進了杜康酒,奴家敬幾位公子一杯,解憂忘愁。”
“周姐,幾位公子正打賭鬥曲呢。”玉靈乖巧地笑道:“勝者得十金。”
周娘子輕拍了一下玉靈,嗔道:“你這死妮子,一天到晚做怪,都是自家人鬥來鬥去做什麼,傷了和氣。”
楊安玄看似心虛地道:“十兩金,有些多吧。”
月華和玉靈都輕蔑地瞅了楊安玄一眼,露出鄙薄的神情,只有陰敦知道,當日楊安玄在陰家莊誘陳思入伏,也是這般神情。
虞宣越是膽雄,豪笑道:“千金難買一笑,去取紙筆來,立下賭約。”
月華身旁的婢女轉身欲取筆墨,被月華抬手打了一巴掌,恨恨地罵道:“要你多事。”
那婢女捂著臉低頭認錯,嘴角滲出血絲。
陰敦一皺眉,月華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溫婉靜淑,哪曾想還有這番面目,難怪安玄對她不冷不熱,看來自己對月華並不瞭解。
楊安玄看那婢女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青布衣裙,眉清目秀,眼中露出驚惶的神情。
心中一動,自己若能扶助毫不起眼的弱者一夜成名,那妓樓中人見到自己還不視為真佛,走到哪裡也受膜拜。
楊安玄對著縮在一角的婢女道:“小娘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婢女怯生生地瞧了一眼楊安玄,低下頭輕聲應道:“奴婢小蘭。”
“小蘭娘子可學過彈琴?”
不等小蘭回答,虞宣哈哈笑道:“你莫非想讓她跟玉靈比試,真是做夢。”
玉靈捂著嘴“格格”笑道:“小蘭與奴同在五年前入的怡秋樓,生性愚笨只能做些伺候人的粗活,公子可是看上她了,真真好笑。”
周娘子團扇輕搖,道:“小蘭這丫頭倒是會彈琴,不過嗓音沙啞,唱不得曲,讓公子失望了。”
“這世間只有不會唱曲的人,沒有不能唱曲的嗓。”楊安玄微笑道。
虞宣歪著嘴壞笑道:“聽來有理,不知尊姓大名?”
“弘農楊安玄。”
虞宣一愣,楊安玄的名聲可不小,隨著《小窗幽句》在京中傳開,他的幾首詩作也廣為人知。
周娘子驚喜地叫道:“原來是楊公子,奴家失敬了。”
玉靈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楊安玄,嬌聲道:“你就是‘楊小窗’,年歲不大嘛。奴還以為是個三四十歲的長者呢。”
陰敦對著虞宣冷笑道:“虞公子,可是心虛了?”
虞宣硬起頭皮道:“吾心虛什麼,楊公子要讓小蘭娘子唱他的詩作,可不容反悔。”
楊安玄對著周娘子笑道:“吾有一法,可令怡秋樓聲名遠播,周娘子可願一聽。”
“當然願聽。”周娘子倚到楊安玄身邊,嬌軀溫軟,軟語膩聲道:“公子,且進屋邊喝邊聊。虞公子,一同入內聽聽如何?”
幾人來到月華的屋中,楊安玄見小蘭有些不知所措,笑道:“小蘭娘子,你且過來替吾斟酒。”
見周娘子點頭,小蘭移步在楊安玄右側跪坐,手捧酒壺斟酒。
楊安玄見她俏麗的臉上清晰地印著五枚指印,對月華的厭惡便多了幾分。
“周娘子,既是比試,不妨廣約秦淮妓樓,齊唱《送別》曲,曲同詞不同,以分高下。”
周娘子嬌笑道:“這主意不錯,只是怡秋樓要招待眾人,這酒水吃食可是不小的花銷。”
楊安玄笑道:“那便讓每位參賽之人交納五兩金作為賭資,贏者取走八成,剩下兩成作為樓中開銷。”
“哎呀,楊公子真是天才”,周娘子兩眼發亮,搖著團扇盤算著,秦淮河畔有名的妓家有三四十家,若有二十家參賽賭金便有百兩,二成也有二十兩,足夠樓中成本。
何況怡秋樓主持這場賽事,在諸多妓樓中定然聲名遠播,這生意一本萬利。
“今日十二,奴需傳送請帖,廣邀同行,對了還要請些名士坐鎮品評,便定在十六日戌時賭鬥如何?”周娘子目光看向楊安玄等人。
見怡秋樓聲勢如此大,虞宣有些遲疑,看著小蘭道:“小蘭娘子,可否唱上一曲?”
小蘭畏縮地直搖頭,楊安玄鼓勵道:“小蘭娘子,莫怕,就彈唱一曲《送別》。”
小蘭的嗓音發沙不圓潤才會淪為婢女,周娘子自然清楚。見楊安玄信心十足,周娘子命人取來琴,擺放在小蘭面前。
或許是楊安玄溫和的笑容給了小蘭勇氣,小蘭伸手在琴上彈奏起來。
小蘭學過琴技,在月華身邊聽她彈唱《送別》多次,小蘭很快地找到了節奏,《送別》曲彈得有模有樣。
可是開口唱第一句“青山橫北郭”,虞宣便笑了起來,小蘭的嗓音低沉沙啞,與圓潤清亮根本無緣,啞然失笑道:“這樣的嗓音若能奪魁,虞某將自己將自己的頭割了去。”
小蘭聽到虞宣的譏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消散一空,不敢再唱,怯怯地看向楊安玄。
陰郭怒道:“虞公子,小蘭娘子還未唱完,你打斷她好生無禮。你若不信,陰某便與你一賭,百金賭勝負如何?”
陰敦對楊安玄極具信心,心中恨極虞宣,看到楊安玄一臉從容,準備狠坑虞宣一回。
虞宣臉色一沉,百兩金,自己可沒有那麼多錢。
身旁的紫衫公子笑道:“虞兄,這送上門來的錢不能不要。虞兄若是不便,張某可以相助,不過贏得金子需翻倍給吾。”
“虞兄,吾等亦願相助。”另外兩人唯恐錯過發財的機會,紛紛開口道。
虞宣信心十足,笑道:“那好,便立下賭約。”
小蘭臉色蒼白,輕聲哀向楊安玄告道:“公子,奴婢不會唱曲,還是不要賭了。”
楊安玄笑道:“小娘子放心,輸贏皆與你無關。陰兄,對半如何?”
百兩黃金的賭約可不是小數目,加上參賽人的賭約,將會是秦淮河上的盛事。
周娘子拍掌笑道:“好,奴便在請帖上言明此事,替幾位公子揚名。”
楊安玄讓胡原回客棧取金,月華和玉靈見楊安玄輕易便拿出百兩金來,想起剛才十兩金為難的樣子,心中不免思忖,莫非剛才是引人入伏,這位楊公子真有把握讓小蘭獲勝?
賭約立下,雙方簽字畫押,周娘子作保,雙方將賭金交於周娘子。
楊安玄對自己很有信心,弘一大師的那首送別曲歷經百年仍在傳唱,經受過時間的檢驗。自己把它提前一千多年唱出,相信同樣能打動人心。
想到小蘭經此事後必然名聲雀起,楊安玄可不想替別人做嫁衣。楊安玄笑道:“周娘子,吾要親自教導小蘭娘子幾日,索性便替她贖身,帶她回客棧,十六日晚再來登臺表演。”
小蘭不過是下等婢女,周娘子並不放在心上,笑道:“這是小蘭這丫頭的福氣,五兩金,奴便將她的賣身契轉給公子。”
當初買小蘭的時候只花了二千錢,經過幾年調教小蘭不堪造就,原想著等再過年許讓她出來接客,沒想到居然有人為她贖身。
周娘子預備著楊安玄講講價,哪知楊安玄爽快地付了錢。
接過金子,取了小蘭的賣身契給楊安玄,周娘子笑道:“苗蘭,你從此是楊公子的人了,一切要聽從楊公子的吩咐。”
苗蘭取了隨身衣物,拜別眾人。大概是回報滿意,臨行周娘子贈了苗蘭一架琴。
就這樣,苗蘭忐忑不安地抱著瑤琴,隨著楊安玄等人回到客棧。
楊安玄租住的是跨院,有五間房,楊安玄安排苗蘭暫時與僕婦合住。
張鋒好奇地打量著小蘭,今夜公子帶胡原前去妓樓,說他年紀還小不肯帶他,怎麼回來時多了個姐姐。
等安置完畢,小蘭來到廳堂。楊安玄命小蘭彈奏《送別》曲,然後和著曲子輕聲吟唱道:“長亭外,古道邊……”
一曲歌罷,陰敦等人鼓掌叫好。
陰敦問道:“安玄,此詩長短不一,著實古怪。不過與曲調甚為吻合,動聽感人至極。”
“此乃吾在洛陽時聽到的鄉間俚語,你覺如何,可能勝過虞宣?”楊安玄笑問道。
藝術的魅力是不分時空的,《送別》曲能為人傳播,這歌詞同樣能打動人心。
“小蘭娘子,你且跟吾學唱一回。”
楊安玄一句句教給小蘭,陰敦聽完後感嘆道:“難怪安玄說只有不會唱曲之人,沒有不能唱曲的嗓。這首送別經小蘭娘子唱來,蒼桑的別離感十足,讓吾聞之落淚。”
張鋒被沙啞的嗓音觸動情緒,哽聲道:“小蘭姐姐唱得真好聽,讓僕想起跟娘帶著妹子逃難時的情景,真想哭。”
小蘭也沒想到《送別》詞在自己嘴中能唱出如此感人的效果,想起往日在怡秋樓被責打、鄙視、欺負的情形,再也抑不住眼淚,趴在案上泣不成聲。
良久,小蘭起身來到楊安玄面前,肅拜在地,感激涕零地道:“自今日起,苗蘭願為公子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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