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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復山中的道路拓寬過,牛車能一直通到凌雲峰下。

今年七月,郭縣令為了到凌雲觀燒香祈福,讓那二百俘虜的嘍兵將道路拓寬,沿途修建亭臺,供香客、遊客歇息。

袁氏下了車,站在山腳抬頭往上看,一條筆直的石階仿如直上雲霄,足有上千階,令人望而生畏。

楊安玄想命人準備竹轎,可袁氏說拜神得心誠,還是步行的好,楊安玄只得安排隨行的四名健婦在左右小心扶持。

楊湫下了車,不管三七二十一,興奮地邁步往上衝。

楊安玄忙追到她身後,山道陡峭,要是失足滾下來可不是玩笑。

走了二百多階,楊湫便走不動了,抱住楊安玄的腿要他背。

袁氏嗔怪地責道:“湫兒,你都長大了,還讓哥哥背成何體統。”

楊湫撅著嘴道:“三哥說用竹轎抬,娘你又不肯。湫兒走不動道了,腳痠。”

楊湫才九歲,楊安玄笑著把阮籍的名言說了出來,“禮豈為吾輩設也”。

蹲下身子,楊湫得意地趴在哥哥背上。

袁氏無奈地搖搖頭,道:“玄兒,你將湫兒寵得無法無天,將來她嫁人怎麼辦?”

楊湫嬌嗔地道:“娘,湫兒才不要嫁人呢。三哥,快走,不理娘了。”

楊安玄揹著楊湫向上邁步,腦中閃過陰慧珍的面容,不知道陰小娘子到京城了沒有,進東宮之事不知最終如何?

走走停停歇歇,半個多時辰才登至山頂。袁氏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站在靈官殿前歇息。

楊安玄先一步到達,楊湫從他背上下來,好奇地打量著道觀。

觀中有不少香客、遊客,殿前的香爐香菸繚繞,看來重興後的凌雲觀香火不錯。

香爐旁站著個年輕道士(1),藍色麻衣道袍,腳踩雲履,手拿拂塵(2),黑髮束竹簪,面如冠玉,雙目有神。

山風拂動袍角,手中拂塵輕擺,真乃神仙中人。

看到楊安玄注目,那道人兩手相抱,舉在胸前,拱手為禮。

楊安玄還了一揖,袁氏休息的差不多了,舉步入殿燒香。

靈官殿、三清殿、玉皇殿,殿殿燒香叩拜。楊安玄和湫兒一左一右隨著母親下拜。

楊安玄心無雜想,清淨如鏡,誠心禱告,祈願前世今生有緣人皆無恙。

袁氏佈施了二千錢,觀中道士殷勤請入客堂奉茶歇息。

從楊湫嘴中得知楊安玄就是帶兵趕走賊寇的將軍時,幾名道人稽首拜謝。

楊安玄忙閃在一旁,道:“三清有靈,自會護佑道門子弟,楊某不過是借神之力,聊盡心力而已。”

客堂外走廊傳來一聲清越的贊聲:“好一個‘借神之力,聊盡心力’,居士有此善念,三清定然護佑。”

拂塵甩動,那個年輕的道人步履輕盈地踏進屋內,從容對著眾人行禮。

楊安玄抱拳為禮,笑問道:“道長有禮了,請問道長尊姓大名,在凌雲觀清修多久了?”

“貧道寇謙之(3),在嵩山修道,並非凌雲觀中道人。”那道人微笑應道:“數月前,貧道靜坐時觸動靈機,得老君指點南下尋找有緣人。方才聽到公子說的那習話,看來居士便是貧道要找的有緣人。”

楊安玄笑道:“有緣人?不知僕與道長有何緣份,莫非道長要在嵩山興建道觀嗎?”

話語帶著調侃,楊安玄以為寇謙之看到他帶著不少隨從,袁氏佈施大方,有意前來化緣。

寇謙之一甩拂塵,平靜地道:“貧道並非想要化緣,只想與居士深談一番。”

寇謙之,楊安玄猛然反映過來,試探地問道:“道長是寇謙之,馮翊萬年人氏嗎?”

見到道人輕輕頷首,楊安玄正容揖禮,道:“弘農楊安玄,見過道長。”

若要排出道教的十大人物,這個寇謙之絕對名列其中,而且排位靠前。

歷史上的寇謙之改革天師道,被後世稱為天師,北魏皇朝更尊其為國師。

最讓楊安玄記憶深刻的是史書中記載北魏太武帝為其修建靜輪天宮,耗資鉅萬、修建十八年尚未完成,惜乎後來被拆除。其弟子繼承其遺志,修建了被稱為奇蹟的懸空寺。

寇謙之,這是一個可以稱尊道祖的大人物。不過兩世為人的經歷,足以讓楊安玄用平常心對待任何人。

有緣人,楊安玄露出一絲笑意,紛雜的念頭湧上心來,都是如何利用這個道教的大人物、未來的北魏國師。

寇謙之見楊安玄知曉他的名字,微笑道:“正是寇某,原來是寫《小窗幽句》的楊公子,幸會幸會。此地非講話之所,徐道長,可否借旁邊的靜室一用。”

…………

客房旁側的靜室,兩人憑几對座,徐道人奉上清茶後,垂簾離去。

三清畫像下的香爐青煙飄散,鼻端彌滿香味;陽光從四方的窗欞中照入,光柱中塵埃漫舞,卻讓人感覺靜謐安寧。

楊安玄喝了口茶湯,道:“澀了些。”

寇謙之淡然開口道:“這是山間野茶,味重了些。貧道在嵩山修道的閒餘,也採了些野山茶,楊居士若是去嵩山,貧道當烹茶以待。”

“茶性清雅,與道家之靜、虛、淡相合,可致天人合一。”楊安玄微笑地賣弄著後世所知。

寇謙之眼神一亮,端起茶呷了一口,讚道:“楊公子深具慧根,說出的話讓人深思,看來老君的指點沒錯。”

楊安玄微笑不語,心中微哂,這老君不知是寇謙之假託還是幻想。

寇謙之繼續道:“貧道自幼修道,十八歲時遇仙長成公興,隨之入嵩山太室山石室修煉。太元十五年(390年),仙師羽化登仙后,貧道仍在石室苦修不懈。今年八月,貧道靜坐,老君顯夢,言佛漸侵道,命我下山訪有緣人,尋求革除舊弊、重興道教之法。”

“道長有此雄心,讓人敬佩。”楊安玄侃侃言道:“如今南北佛教大興,反觀道統在三張之後,祭酒道官私傳教職,招收不良弟子,榨取道民的錢財,妄傳房中術等等,惡習橫生、弊病處處。”

寇謙之嘆道:“楊公子說得不錯,貧道正欲革新弊端,撥亂反正,重興我道門。楊公子有何教我?”

楊安玄慢慢地飲著茶,腦中回憶著歷史上寇謙之所為,斟酌著言語。

寇謙之也不催促,端坐靜候,偶爾甩動一下拂塵。

一盞茶下肚,楊安玄開口道:“寇道長雖得仙長傳授,苦修不輟,但名望仍不夠,要想登高一呼,道門景從,仍需時日。”

寇謙之點點頭,道:“貧道今年而立,準備用二十年養望造勢,期望有生之年能達成所願。”

這是有大志、行大事之人,楊安玄知道寇謙之也是這樣持之以恆的,道:“道長苦心為道,三清定然護佑。不知道長想如何養望?”

寇謙之顯然深思熟慮過,淡然道:“吾師乃仙人,因火燒仙宮,被罰人間,與貧道有緣傳道予貧道。仙師七年罰期滿重返仙宮,臨別授貧道天書。”

楊安玄微笑地看著寇謙之,心中想著這是講故事的高手,難怪將來能講故事打動帝王成為國師。

“貧道苦修仙家秘訣,老君時常入夢授業,讓貧道招收弟子,講經施術,弘揚道教,功成之日授貧道天師之職。”寇謙之兩眼放光,神采奕奕地道。

不知是不是自我催眠的效果,寇謙之神情亢奮,仿如要發出光來,越顯仙風道骨。

這副好皮囊容易打動信徒,楊安玄決定無論寇謙之是否真的得到老君託夢,自己都要做好這個“有緣人”。

在道門發展的歷史程序中,伸手用力地推上一把,讓車輪轉動得更快一些。

“道長除了苦修外,還應著書立說,廣播經義,揚名天下;革除舊弊制定戒律禮儀,讓弟子遵守;吸納佛儒所長,為道所用……”

楊安玄侃侃而談,寇謙之頻頻點頭。楊安玄所言有的他曾想到,有的沒有想那麼深,還有的話像被撥開迷霧,豁然見月,真是喜不自勝。

“欲興道門,既要自下而上,亦要自上而下。”楊安玄道。

“自下而上,便是道長所說的招收弟子,講經施術。但世人多愚,急功近利,道長能點化幾人?”

寇謙之振衣端座,道:“願受教。”

“道教節日眾多,世人多有趁節慶燒香祈福的習俗。僕聽聞漢時有名叫陳子禱之人,與東海龍王三公主成婚,生三子,分別是上元一品九氣天官紫薇大帝,中元二品七氣地官清虛大帝,下元三品五氣水官洞陰大帝。”

聽著楊安玄的故事,寇謙之笑道:“此三元大帝也。”

“正月十五,天官賜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人間事無非得福、免罪、消災爾。”

寇謙之心領神會,介面道:“只要世人誠心向三元大帝祈拜,自可心想事成,若有靈念,信眾自然增多。貧道知之矣,請問居士自上而下當如何為之。”

“信眾不分高低貴賤,但世人卻有高下之分。”楊安玄就像舉著根棒棒糧引誘孩童的壞叔叔,敦敦善誘道:“道長想一想,若能將名士、重臣甚至君王收為信徒,對道門的發展有多大的幫助。道長若能成為國師,道教成為國教,道門昌盛指日可待。”

寇謙之越發篤定楊安玄就是夢中那個有緣人,興奮地連甩拂塵,道:“楊居士一席話,令貧道醍醐灌頂,受益良多。道門若得大興,居士之功功不可沒。”

說著,寇謙之起身,來到楊安玄面前稽首下拜,道:“貧道最後有一問,道門大興,在南在北?”

楊安玄有些恍惚,長江之南五斗米道現任教主是孫泰,他被誅殺後侄子孫恩接任,待孫恩發動起義,便吹響了晉朝滅亡的號角。

算算沒有幾年時間了,楊安玄心頭湧現緊迫感。

看著寇謙之,楊安玄含糊地道:“當北方有變,可下山北行。”

楊安玄坦然受了寇謙之三拜,雖然他所說都是寇謙之在歷史上曾做過的事,但道門將來在北魏大興,自己提前指點寇謙之,是當之無愧的“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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