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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十九年(394年)正月四日,棘陽南城,楊字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
城中傳來零零星星的竹子爆裂聲,裝點著新年氣氛,那是商鋪在開門營業。
楊安玄帶著趙田、陳華等人走在城牆上,小心地避讓開挑土的民伕,張鋒捂著頂狗皮帽子,小跑著跟隨他們。
楊佺期帶回來長長的車隊,車上堆滿了糧食,災民們歡聲雷動,郡守的聲譽大振。
在陰、鄧、岑三家的帶動下,新野郡大小士族不得不紛紛表示,年前便籌到一千八百石糧食。
手中有糧有錢,以工代賑之政推行十分順利,三日內有數百人應徵,鄰近州縣還有人聞訊源源不斷地趕來。
城牆上沆窪不平的兵道被修補夯平,外牆凹處也填沫上新泥,城牆根下的窩棚被拆除重建,同樣搭建起的木棚至少不會四處漏風。
站在城頭遠眺,可以看到官道在平整,遠處的農田有人開挖水渠,讓這個寒冷蕭瑟的冬天多了幾分生機。
城門處支著大釜,炊煙混雜著熱氣往上騰,雖然有很多人前去做工領糧,但排隊等候施粥的人依舊連綿近裡,不見減少。
楊安玄知道,新野郡賑災的訊息傳出,會有越來越多的災民到來。
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瘦弱不堪的人,楊安玄眉頭輕輕皺起,但願這些人能撐過這個冬天,等到春暖花開,一切都會好起來。
張鋒這些日子過得很開心,孃的病好了,跟著田嬸給軍營漿洗衣物,每天能賺回來小口袋粟米。
趙叔騰了間屋子給他們住,一家人不用擠在四處漏風的窩棚裡發抖,妹子的臉上多了絲血色。
這一切都是公子給的,張鋒感激地看了一眼楊安玄,娘說知恩要圖報,自己一定要盡心盡力伺候好公子。
長隊開始挪動,施粥開始了。楊安玄道:“走,下去看看。”
來到釜邊,楊安玄一皺眉,粥可照見人影。按算每口釜中有粟米二十斤左右,煮出來的粥應該粘稠,這鍋中恐怕連十斤粟米都沒有。
四口鍋都用竹勺攪過,楊安玄的臉陰沉下來,喝問道:“南門施粥是誰打理?”
旁邊一張油臉湊了過來,諂笑道:“玄公子,是小人張洪,小人是府衙的職吏。”
小心地看了一眼楊安玄,張洪壓低聲音補充道:“小人和玄公子還是親戚呢。”
楊安玄一愣,自家怎麼多出個這樣一個親戚來了?
張洪腆著臉笑道:“小人的女兒年前嫁給了玄公子的叔父尚保。”
楊安玄瞬感無力,年前楊家族人辦了不少場喜事,大伯楊廣也新納了妾。
楊尚保是倉曹參軍,掌管著郡中財物,讓便宜丈人做南門賑災官,這其中意味不問可知。
冷著臉指了指粥鍋,楊安玄道:“這鍋中粥為何這樣稀薄,楊太守三令五申不準剋扣賑災糧,你想以身試法?”
張洪打了個寒顫,腰躬得更低了些,恭聲道:“早上抬糧的時候灑了出來,故而少了些。三少放心,下次不會了。”
“你騙人,我聽水牛哥說這些天的粥都很稀,很多人轉到別的城門去了。”張鋒脆聲道。
趙田拍拍張鋒的頭,示意他不要多話。
張洪見張鋒跟在楊安玄身邊,不知其底細,不敢出聲反駁,勾下頭隱藏眼中的怨毒。
楊安玄懶得多言,道:“申時施粥我再來,你好自為之。”
心情低落地回到府衙,見大堂外圍著一群小吏竊竊私語,看到楊安玄走來連忙散去。
大堂內傳出楊佺期的怒喝聲:“……才一萬八千錢,當本官是叫化子嗎?”
相對於士族捐糧捐錢的風生水起,陳深主持的向商戶募捐則收效甚微,聽話語才不過募到一萬八千錢。
且不說陰、鄧、岑三家捐糧千石,便是捐錢也有五萬,棘陽城商戶數以百計,合起來捐錢的數量也不過三家的三分之一。
晉朝官員俸祿是“半谷半錢”,七品官的月俸是“錢二千、米十五斛”,也就是十五石米差不多值二千錢,石米差不多一百五十錢(1),一萬八千錢才一百二十石粟米,難怪楊佺期發怒。
楊安玄不想進去看陳深遭斥,靠在廊下的柱旁等了半柱香功夫,看見陳深灰頭土臉地出來後才走進大堂。
楊佺期的心情不錯,看到楊安玄笑道:“安玄,人日登高雅聚,你可準備好了佳作。”
年後楊安玄十六歲,可以參加今年的定品,楊佺期對此寄以厚望,專門安排族人替他營造聲望、鼓譟才名。
登高雅聚賦詩,是最好的揚名機會,楊佺期給了楊安玄一兩金,讓他交結朋友,找些好詩作回來。
楊安玄對定品並不抱太大希望,九品中正制創立之初,評議人物的家世、道德、才能,三者中以德為先,而今幾乎全看家世。
自家家世不過四品,被人譏為兵家子,自己初來新野,與名人逸士幾無接觸,能被評為四品就不錯了。即使郗刺史破例幫忙,定為三品頂了天。
西晉初期時三品尚屬上品,現在除了二品都是卑品,自己便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晉身上品。
不過,對於登高吟詩作賦楊安玄絲毫不怯,有幸穿越回古代,做個文抄公是件幸福事。
楊安玄準備了好幾首傳誦千古的詩句,至於原創者本就有才,想來不會因為自己剽竊了詩作就寂寂無名吧,說不定還會因此多出許多好詩來。
見楊安玄信心滿滿地點頭,楊佺期對於三兒子是越來越滿意了,此次賑災獻策解了燃眉之急,又投了郗刺史的緣法,再若定為高品,吾家有子可承家業啊。
“安玄,你找為父何事?”楊佺期捋須問道。
楊安玄將南門發生的事情陳說了一遍,楊佺期的眉頭皺緊,道:“尚保是納了張家女作妾,還請為父到喝酒,看在他的面子上,此事不要計較,暗中派人警告那張洪就是。”
“若是姑息養奸,父親的聲望必會受到牽累。而且今日發現張洪,明日會有趙洪、李洪,到時候父親如何處置?”楊安玄憤聲道。
對賑災出現貪腐楊佺期早有預料,只是投鼠忌器,其中牽扯到族人,細究起來大哥和三弟恐怕也難脫干係。
楊佺期眯起眼,反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楊安玄眼珠一轉,笑道:“何不讓陳主簿去清查貪腐之事。”
楊佺期連連搖頭,道:“不妥,這豈不是授人以柄。”
楊安玄笑道:“父親來新野郡時日尚短,對地方掌控不足。雖有陰、鄧、岑等士族相助,但陳、魏、高等姓猶在觀望,陳主簿向商戶募捐不力便足以說明。”
楊佺期點點頭,城中商戶背後多數有士族的影子,向商戶募捐不力則表明背後計程車族對自己不支援。
“棘陽城尚且如此,其他四縣可想而知。”楊安玄道:“父親在陰家堡許諾徵辟佐吏,這位置從何而來?”
楊佺期眉頭皺起,拿了人家的好處許諾的話當然要兌現,原本只是打算丟擲三五個職司,作為太守很容易辦到。現在陰、鄧、岑花了大本錢,估計三五個職司滿足不了胃口。
看著楊安玄別有意味地笑容,楊佺期回過味來,微笑道:“玄兒的意思是借查處賑災貪腐的機會空出些職司來,妙,此計甚妙。”
楊安玄道:“如此一來,父親既不用發愁安撫陰、鄧、岑三家,又可藉機敲打其他士族,如何處置看他們的表現,輕重自可拿捏。”
楊佺期兩眼放光,興奮地道:“妙哉,既施敲山震虎,又有借刀殺人。玄兒,此舉深得兵法之妙。哈哈哈哈……”
“父親還需交待族人,不要向賑災錢糧伸手,免得惹禍上身。若是拿了好處,不妨退了回去,免得讓陳深抓住把柄。”想起張洪身後的楊尚保,楊安玄有些憂慮地道。
父子倆細細地商議了一陣,楊佺期命人請陳深過來。
得知郡守讓自己查處貪腐賑災糧一事,陳深的臉白了,這是得罪人的差事。有心不答應,向商戶募捐不利已經給了郡守把柄,若是楊佺期藉機發作,自己也吃罪不起。
陳深苦著臉答應,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到時候找個理由搪塞,實在不行找兩三個該死的鬼頂差就是。法不責眾,楊佺期總不會把整個郡的官員都得罪了吧。
“陳主簿,賑災如救火,查處貪腐之事刻不容緩,陳主簿要早做安排。”楊佺期看著陳深的苦臉,心中暢快,笑道:“本官亦會派人暗中查探,查遺補缺嘛。若是有人想陽奉陰違糊弄本官,可休怪本官嚴懲不貸。”
陳深的臉越發白了,看了一眼侍立在楊佺期身旁的楊安玄,心中暗恨,這件事八成又是這壞小子出的主意,當初籌糧募捐賑災,以工代賑的主意就是這小子出的。
好小子,你等著,此仇不報非君子,楊佺期不是準備在人日替你揚名、為今年秋季定品養望嗎,哼,我非讓你身敗名裂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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