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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順,江淮澤野,義興市。
磨光的青石板在月光下鏡子一樣反光,枯葉落下來,並不堆積,在地上飄轉。
風從萬里江面上湧來,又從屋頂開闊處流走,絲絲縷縷瀉進門縫裡。
似被風吹動了雜草,曲折挺立,土胚房內,死寂的少年又冒出了些活氣。
餓!
好餓!
梁渠睜開眼,目無焦距,只覺得胃裡痛得像刀絞,伏在床板上蜷成一團。
“梁渠,他也叫梁渠?母親難產而死,父親月前受風寒而死,什麼標準開局?只有一條船,一間房......”
“不對,船也被人搶走了,癩頭張欺我年少......草,長得真噁心,癩蛤蟆成精?”
強忍飢餓消化完紛冗的記憶碎片,梁渠神情恍惚。
江淮澤野,養活漁民萬千,自己居然變成了其中的一個小漁民?
發黃的汙水,刺耳的警笛,痛得火燎似的鼻黏膜,強光手電打在水面上投下的巨大亮斑。
不是夢。
自己真為了救人落水溺亡了……
是了,連夜趕稿加班到半夜,哪還有精力救人,猛一下水,穿得明明白白。
“可惜沒孩子,不然高低給整個高考加分,贏在起跑線。”
梁渠癱倒在床上,他感覺到那種心底最深處升起的疲憊,好似過去二十多年便如秋葉落下的痕跡,本不存在。
一無所獲,一無所好,一無所成。
人生真是毫無意義。
咕嚕嚕。
好吧,還是有意義的,這也太特孃的餓了。
飢餓驅使著梁渠求生,穿越治好了他度數頗高的近視,如同抹去一層水霧,四周分外清晰,可環顧四周,一床一灶一空缸。
死去的記憶再度攻擊。
“滾滾滾,掃把星,還想借糧,我家六子都吃不飽。”
“你也知道,秋稅馬上......”
不行,先找點水。
胃痛時刻刺激著大腦神經,梁渠咧咧嘴,從床板上挪下,勉力扶著黃土牆,搖搖晃晃來到屋外,可才幾步路便喘得厲害,不得不坐在門檻上休息。
“這也太虛了。”
梁渠頭冒冷汗,手掌都無力張開,他難以置信身體的虛弱,難不成剛來就要再死一次?
冰冷的恐懼彷彿巨手攥住了他的心臟。
什麼死過一次就不怕死,都是假的,人對死亡的恐懼是刻在基因裡的。
嘎噠噠。
輪轂壓在青石磚上,發出特有的聲響。
有人!
他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別管,繞過去......”
“晦氣,別被餓死鬼纏上...”
他聽不清幾個車伕在議論什麼,只聽得車輪聲遠了。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街道的黑暗無窮無盡,梁渠只覺得心底冒出一股冷意,渾身的血都在漸漸地變冷。
他想去找口井,可已經沒有力量邁動一步。
“阿水,你咋坐這嘞?”
阿水,誰?我?
轉眼一瞧,一黝黑漢子就站在身旁,梁渠脫口而出:“陳叔?”
記憶告訴他,面前男人叫陳慶江,是自己的鄰居。
對了,我就是阿水。
兩世名字相同,只因渠字帶水,鄉里人就喚作阿水。
梁渠順順氣,剛才的一幕讓他也懶得求人什麼,嘿然道:“我走累了,坐下休息休息,陳叔呢?”
“剛從鎮子上賣完魚回來。”
“鎮上?”
“是啊,這幾天魚肥不愁賣,肯定要去鎮上啊,給漁欄多吃虧,我又沒租它的船,想賣給誰賣給誰,不過你這好端端的,坐門口休息幹啥,不怕風寒?”
陳慶江好奇湊近了些,瞧見那枯槁般的模樣後悚然一驚。
怎麼會這樣?
驚悚間他忽然想起梁渠已經沒了爹,怕是家裡早就斷了糧,下意識摸向懷中,可轉而又面露猶豫。
那裡就有塊燒餅,是他走了十幾裡地,將魚獲帶到城裡多掙了八文錢,才買來給哭鬧得厲害的小兒子嚐鮮。
天都黑了,餅捂在懷裡都沒涼透,轉眼就要拿給別人,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爹爹,水哥怎麼不找我玩了?”
“因為水哥的爹爹走了,沒空陪你玩。”
“為什麼走?”
“......”
陳順是陳慶江大兒子,才六歲,平日最愛找梁渠玩耍。
陳慶江想到自己十多歲時,梁渠同自家孩子一般大,也喜歡找自己玩,恍惚間似是人影重疊。
哎......
陳慶江從懷中掏出燒餅,揭開油紙包。
“阿水,快吃吧。”
“陳叔!這?”
梁渠喉結聳動,本以為又是絕路,不料轉眼就出現了生機,他想說些什麼,可濃郁的麥香著實誘人,竟引得他顫抖著雙手自行接了過來。
乾裂的嘴唇溢位鮮血,鐵鏽味混合著麥香油脂香,他一股腦塞進嘴裡。
僅剩不多的唾液被榨了出來,攪拌著燒餅,順進腸胃,梁渠嚥了幾口,有了力氣,趕緊道謝。
“吃吧,吃完趕緊回家,別在門口晃了。”
“唔......”
陳慶江撣了撣褲腿起身離開,心情卻更沉重了些。
現在便如此,等入冬豈不更難?要不和阿娣商量商量,勻幾斤糧?可前陣二寶才看過病,勻得出嗎?
草鞋摩擦著泥路,漸行漸遠。
“呼,真香!”
梁渠吃完最後一口餅,望著陳慶江背影,沒能喊出聲。
近幾年承平無災,一石米約一千文。
陳叔家有五張嘴,一老兩少一妻,一季少說四石米,合計每天三十三文才夠米糧。
春撈秋捕,夏養冬鬥,秋天草豐魚肥陳叔一天收入大致在八十文,聽著還行,實際遠遠不夠。
布,鹽,菜都要錢,漁稅更甚於農稅,此外還有各種雜費,遠的不說,埠頭上的停泊費一天就要兩文,汛期甚至要四文,到冬天收入更是銳減,期間要是害了病......
哪怕一塊燒餅,怕也是陳慶江好不容易擠出來帶給孩子的,如今卻成了他的活命之恩。
真是患難見真情。
夜空中繁星璀璨,熠熠生輝。
霧霾小城哪有這般良辰美景,蓋因如此,它無時無刻不提醒著——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梁渠依靠在牆邊,孤獨如潮水般湧來,現在的他不會打魚,沒有任何生計來源。
他想不出自己咋活,哪能厚顏喊出報恩之言。
至於拿現代技術賣錢......也難。
粗略掃一眼空曠的街道,許多住宅都有階梯式馬頭山牆,典型的牆比屋簷高。
說明眼下時代生產力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足夠讓磚石結構取代古早的板築結構,屋簷不再需要延伸出去擋雨護牆,最終為防火災火勢蔓延,變成牆比屋簷高的封火山牆結構。
能普及開磚石結構,大順生產力至少和前世明清相當。
原身是底層中的底層,沒怎麼見過好東西,但梁渠知道,啥白糖、精鹽、馬蹄鐵、鍊鋼、香皂,基本是和他沒關係了。
再者這個世界不簡單,記憶中隔壁鎮子有個猛人,能一拳打穿人高的花崗岩,絕非常人。
不過有關係也沒用。
古人為何愛男丁?看那被搶走的船就知道,家裡沒個壯勞力真能讓人欺負死。
船都如此,攢了現錢還了得?
古代孤兒生存難如登天,不被人賣掉,就是個等死。
孃的,怎麼是漁夫開局,還是被搶了船的漁夫,換個農民也好啊!
難,難,難!
就在此時,一股浩然長氣兀得貫穿梁渠腦海,數不盡的記憶翻滾,如同夏日吃下一整包薄荷糖,清涼透頂。
靠靠靠,什麼情況?
梁渠手足無措。
萬幸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等腦海中的異樣逐漸停歇,好似雲霧散去又見了青天。
一口造型奇特的大鼎浮現於識海,無盡玄妙花紋交織,令其目瞪口呆。
其名——澤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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