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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工作包括為作品定下藝術基調,提名和決定演員人選,選擇和指導搭建外景內景,領導道具組完成道具的準備和佈置,指導現場的拍攝,協商後期的剪輯,宣傳,和發行……最重要是第一個。
定下藝術基調。
也就是這部作品,一開始想要表達什麼,如何去表達。
他們是藝術之美開始的奠基者,也是最後的把關人。在審美上,導演必須要超過在場所有人。
這也是一般演員不得到允許,不能主動去看監視器的原因,“看監視器”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在對導演的最高審美地位的質疑。
一場衝突戲份,大致有三個主要鏡頭,聯合其他次要的,形成完整劇情。
第一個是工人在廠區裡勞動,這是兩班倒中的白班,由於工人疲乏,不少人昏昏欲睡。
根據方沂的指示,鏡頭要以他為中心,緩慢的前拉,逐漸露出疲憊的流水線絕大多數工人。
他先是在鏡頭前做出昏昏欲睡的模樣,接著驚醒,很努力的忙手中的活計,並且要提醒其他人打起精神。
——“咔!”
下了戲,方沂一邊披毛毯,一邊看自己剛拍下來的鏡頭。
難得的,他摸了摸自己鼻子,覺得尷尬。
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看自己演的,以至於表演的刻意。這是他緊張了;人緊張的時候,有的支支吾吾大腦空白,還有的會用力過猛。就像是班會讓害羞的同學上臺,他們有的反而會誇誇其談,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王德發有種魂類老玩家看新人失誤的寬慰,以及暗暗的喜意:“不要緊的,慢慢來。”
又拍一遍。
方沂回來看,這次不錯了,符合紀實片需要的水準,他有心想再拍一遍,磨合一番,觀察到群演中的一些,現在才剛剛披掛上衣服裹間撥出來冷風,惻隱心起,遂作罷。
第二個鏡頭是韓國的女老闆,大聲呵斥,陪同的翻譯本來是很倨傲的,聽完話,也不免生出屈辱的神態。
臺詞是:“你們都給她跪下道歉!”
根據劇本的要求,方沂,包括其他群演,需要給出反應。一組鏡頭,放置的機位不止一個。女老闆和翻譯,方沂和工人,都要同時的給反應。
這段戲是典型的群像戲,“沒有絕對的主角,每個人都可以是主角”,但是,主視角只能有一個。這規律不僅僅應用於電影,也應用於其他文藝作品,包括小說。
王德發把椅子搬來,跟他討論:“師弟,你打算怎麼選。”
方沂看他。
王德發於是很得意:“我跟你說道說道,幾個常見的……”
“第一種,是利用吊臂,國外也有在用無人機的,但還不穩定,要求俯視角度,拉遠景,拍攝出這兩派的對峙,分據畫面的兩端。”
“讓人聯想起劃分界限的棋盤,並儘可能的表現出場面的宏大。”
“我們國內外,這樣拍的經典鏡頭,是不少的,你能回憶起多少?我知道,這對你們行業外的,實在是有難度。”
正統導演系畢業,從業十多年的王德發咧嘴笑:“我不能考你太難,你先說一個國內的。”
方沂在腦子裡搜尋,立刻想起不少,他提了個最近期的:
“《黃金甲》,二皇子起兵反叛,金銀兩色盔甲的大軍,在宮廷下交戰。”
王德發神情不變:“師弟你的涉獵挺廣……國外?”
“《天國王朝》,薩拉丁率領軍隊包圍耶路撒冷城,城內的守軍分出一股來談判。”
王德發漸漸冒汗:“再早一些?”
“國內的《大決戰》系列。”
王德發:“國外的?”見方沂馬上要開口,迅速強調:“越早越好,儘可能的早。”
方沂並沒有停頓,“《埃及王后》。安東尼跟屋大維各自率領軍團作戰。60年代的史詩片。”
王德發訥訥不能語,一會兒,道:“好。”
轉而講第二種手法:“蒙太奇。”
意指人為地拼貼剪輯不同鏡頭,從而賦予新的含義。坦白講,蒙太奇屬於基礎手法,基礎到可能很多時候,我們沒有意識到正在使用它。
影史最著名的蒙太奇,可能是1930年的反戰電影《西線無戰事》,主人公保爾爬出戰壕去捕捉蝴蝶,結果被冷槍打中死去,導演給蝴蝶撲稜翅膀飛翔的鏡頭一個特寫,象徵自由與和平;那一天前線司令部的報告中卻寫:西線無戰事。
《致鬱青春》末尾,兩輛相背而駛的車,川流中逐漸隱去,切換車道,消失深藍天空的傾覆,同樣是人生終不得見的象徵。
方沂於是在腦子想象如何運用這手法。
凱斯萬。
比如工人身上的樸素毛衣,多停留半秒,讓觀眾看清楚,是手打的——觀眾會想,是離家的遊子,還是要成家的新人。
凱斯圖。
擱在流水線工位旁,可愛的小孩子照片,最好是蘿莉——觀眾知道,工人們可能要不得不服從了,他下跪,是因為他在家裡要頂天立地。
特寫也可以換到勞工對面,比如韓國女老闆,拍她倨傲的神情,以及廠裡不斷運作,震耳欲聾的機械流水線;顯然,這兩者聯絡起來,後者便被前者賦予人格化。
以上任何一條路徑都可行,可能都會拍下來,但剪輯片子時,只能選取其中一個,由導演根據整體把握。
方沂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王德發。
王德發卻微張著嘴,聽得入迷,並且臉色逐漸的黯淡下來,兩縷抻出來的垂髮,無精打采:“師弟,你儘管繼續辦。”
第三組鏡頭是工人屈從,唯獨方沂作為主角,他要形單影隻的站著。
這裡也要定視角。
方沂到工人方,以及飾演女老闆的演員那邊來回,想象鏡頭中的效果。
是在工人方,自然以方沂為中心,效果是觀眾的代入感更強,更易煽情;是在女老闆一邊,情感沒有那樣濃烈,但鏡頭會呈現出更多真實感。
攝影師按照他的吩咐挪動機位。方沂在監視器前看,並不斷吩咐攝影師調整位置。在膠片時代,方沂要是做導演,是沒辦法這樣的,當時沒有監視器,片子如何,只能是攝影師本人看得到,導演要等片子洗好之後才能判斷;因此,常常有導演急忙忙找攝影師,問“如何”,“拍的怎麼樣”,或者更乾脆一些,直接站在攝影機後面,用肉眼睛當監視器。
——最終把位置定在女老闆的側後方,也就是隻有女老闆的聲音,但是拍攝的,卻是隔了一段距離的工人們,這是反常規的,但這種鏡頭更顯真實,有第三人稱的“窺視感”。
部分媒體來國內胡編亂造,一般都會這樣,我們不僅僅要批評他們的濾鏡。
王德發抱著雙臂在旁邊看,彷彿很震驚的樣子;方沂不斷的指揮演員站位,技術人員也不得不根據他的要求改變,但整個劇組到現在莫名的聽話,並且很少作無用功。
像是本來如此。
“何勝!何勝!”王德發下意識呼喚他的親愛助理。
“方導……找我。”但助理似乎分身無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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