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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錯覺般,一股電流從艾德的脊背爬過。
他討厭淋雨和溼漉漉的感覺,神調局的黑色皮大衣沾滿了汙泥,但艾德現在沒工夫想這些事情——
此時此刻,奎茵幾乎快要貼在他的身上。
目光所及之處,那是一張他平日裡隨時可以見到,卻從來不敢仔細觀察的臉頰:
因酒精而略微潮紅,有著光滑的、孩子般稚嫩的膚色,永遠不會留下皺紋、傷疤、斑點或者痘痕。
那松針色的綠眸如同水波般泛起漣漪,似乎同樣為眼下的情形感到詫異。
直到水珠沿著她的髮絲滴在艾德的臉頰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與奎茵四目相對了。
“咳……”艾德輕輕抿了一下嘴唇,他一下子想到幾百個俏皮話可以緩解眼前的尷尬氣氛,可又忽然都從他腦子裡飛走了。
“這就是捉迷藏的關鍵——只要悄悄跟在獵人的後面,就永遠不會被捉到。”
即使是叮嚀大醉的奎茵,此刻似乎也注意到了眼下艾德的窘境。她笑著放開攥住艾德領口的右手,側身和他一起躺在了汙泥之中。
“這是什麼最新的療養方法嗎,青苔療法?”
艾德沒有不識抬舉地坐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八成還會被按下去。
“快看啊,雨停了。”奎茵伸手指道。
隨著目光挪移,在巷口織成長條的藍灰色夜幕上,難得顯露出幾粒繁星,月盤懸掛其中,彷彿在城市的裂隙中生長。
“是啊……”
艾德只是輕聲附和,彷彿任何多餘的言語都會將此時的夜空撕裂。
“直到我十三歲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抬頭看它。”奎茵將右掌對著天空緩緩攤開又合攏,直到完全將月亮攥住,“我一直很討厭月亮。討厭它的斑紋,討厭它的光亮,討厭它殘缺,更討厭它圓滿。”
“那之後呢,你為什麼敢看了?”艾德詢問道。
“有一次伊頓和我說,月光只不過是太陽光線的倒影,在那之後我就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隨著掌心攤開,奎茵重新將天空中殘缺一角的月亮放了出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很奇怪不是嗎?明明太陽的光線如此溫暖,它在月亮上留下的倒影卻令人瘋狂……即使只是看到它在水面上的投影,也讓我覺得頭皮發麻。”
艾德也凝視著月球。這顆散發著高潔光芒的星球彷彿在靜態地遊移著,像一粒蠕動的細胞,在天空中留下了圓形的剪影:
“也許是因為月亮比太陽更接近凡人。”他忽然有感而發地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奎茵詫異地看向他。
“太陽總是一成不變的,從日升到日落依舊完美而鮮明;月亮卻難以捉摸、變幻莫測,稍一圓滿便會殘缺——”
艾德從口袋裡掏出了那枚黃澄澄的小金幣,代替了夜空中月亮的位置:
“也許正是這種不穩定令人感到不安。對了,這是你贏的錢。”
他把金幣遞了過去。
奎茵沒有接過硬幣,她沉吟了片刻,終於坐了起來,“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什麼事?”艾德見狀也跟著坐了起來。
奎茵沒有答話,只是解開袖釦,挽開了袖口——
在手腕的外側,一枝猩紅色的樹芽從血肉中破土而出,散發著絕望的馨香。那半透明的、彷彿血管一般的嫩芽,包裹著脈絡清晰的樹葉,彷彿即將舒展綻放。
一株血肉構成的枝椏生長在她的手臂上。
天哪……
“什麼時候開始的?”沉默良久過後,艾德儘可能顯得平靜地問道。
“我不知道,也許是昨天、也許是前天,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奎茵看著自己手臂上冒出的樹枝,雙眼漸漸出神: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我其實真的想要殺了你。”
“這沒什麼……”艾德寬慰道,“只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罷了,任誰每天都會有十幾條這樣的念頭。”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好像腦海中有另一個聲音在讓我做其他事情……”
奎茵扼住了喉間的項圈,渾身顫抖了一下,繼續說道:
“這些天我總是回想起那個書店老頭的模樣。還有他說的那些話——”
“德洛麗絲……”她重複道,“其實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像爸爸,更不像媽媽,也不像奧莉維亞……”奎茵的聲音逐漸低落。
“不對,奎茵,你和他們都很像。想想看吧,你在神調局裡幹了七年,拯救了無數的生命,其中還包括了我。這是件了不起的成就。”
艾德站了起來,從大衣的槍套裡取出了一直藏在裡面的火山手槍。略有風化的淡黃色象牙握柄依然堅固潤澤,金銀纏繞的槍身銘刻著舊日的記憶。
“父親的配槍?”奎茵有些遲疑地說道,彷彿不敢相信。
“奧莉維亞小姐託我將這支槍交給你,因為你是她的姐妹,是克里斯托弗的女兒,守護銀霧市的英雄的後裔。”
“你是奎茵·芙瑞斯特,我可以託付性命的戰友,神調局的獵犬,千真萬確。”
艾德雙手託著火山手槍「蒲公英」,等待著奎茵的回應。
奎茵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過槍身的銘文,又彷彿觸電般縮了回去:
“幫我一個忙好嗎,艾德?”
她望著艾德,眼中恢復了往日的堅毅。
“幫我拿著它。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失控了,請你用這支槍殺了我。”
“奎茵,其實……”艾德還想說點什麼。
“請你發誓。”奎茵斬釘截鐵地要求道。
“……”
“我發誓。”艾德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答應道。
“對了,領帶借我用一下。”
“什麼?”
就在艾德還在疑惑著解開領結的時候,奎茵已經抽出蝶翼折刀,將手臂上的樹枝齊膚割斷,頓時鮮血淋漓。
“嘶——”
她直接扯過艾德沾染過汙水的領結,隨便地捆紮在傷口上,似乎毫不擔心傷口感染。
“……行了,我們回去吧。”
趁著奎茵轉過身去的時候,艾德悄悄將那根血肉樹枝拾了起來。
“沒事,系一下鞋帶。”他聳了聳肩。
“對了,關於樹枝的事情也替我保密好嗎?不要告訴任何人。”
“沒問題。”
“你發誓。”
“我發誓。”
這次艾德回答得很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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