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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碎夢咖啡廳。

三人沿途僱了一輛租賃馬車。自從地鐵大屠殺事件之後,銀霧市的公共交通系統一片混亂。郡議會正在謀求重組弗洛伊德馬車租賃公司,建立新的董事會。

但是在此之前,無序仍然將繼續下去。

車伕將車停在人行道邊:“總共是一先令零六便士,老爺。”

“胡扯,”狄倫吹著嘴唇上的短鬚道,“從鼴鼠街到這裡連一先令都用不上!你這是在搶劫。”

“我怎麼敢騙您的錢呢?神父老爺,這都是生活所迫……”車伕恭敬地懇求道:

“租金和養路費幾乎翻了一番,又新徵收了河運補貼稅。皇家學會還想將將他們發明的計程器強制裝到馬車上……我還有家人要養活……”

“一先令,多一分我也不會給。”

狄倫冷淡地打斷了他的囉嗦,從口袋裡取出一枚印著花紋的小銀幣付給了車伕,轉身揚長而去。

艾德看了看狄倫的背影,又看了看車伕的苦瓜臉色,最終還是從褲袋裡取出一枚六便士銅板,偷偷塞進車伕的手心裡。

隨後他提著手杖快步跟了上去,趕上了兩人的步伐。

“你難道看不出那是額外收錢的把戲嗎?小夥計,還是說同情心矇蔽了你的雙眼?”狄倫神色未改,低聲說道:

“我不介意多付些錢,但不代表我甘心當傻瓜。我壓根就沒聽說過什麼‘河運補貼稅’。”

“那就讓我來當傻瓜吧。”艾德輕輕舒展了一下右肩,繼續說道:

“那傢伙恐怕真的有難處。租賃公司這陣子虧損的錢,肯定會加倍從他們和我們身上找補回來。”

“呵……隨你吧。”狄倫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將袖口藏進了長袍裡。

奎茵似乎對此漠不關心,作為神調局的正式探員,“道德”不是她應當考慮的事情:

“你確定這家店的主人認識巴克?”

“不確定。但他的人脈似乎挺廣的,更何況眼下我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艾德將頭從左向右擺了180°,轉過來回答道。

走進店門,趴在紫葉醡漿草花盆旁休憩的小娜梅麗莎睜開雙眼,用那亮黃色的針狀瞳孔掃視著他們。

店主唐斯頓正在吧檯前忙碌,從他的神情來看,悲傷似乎已經開始結痂癒合。看見艾德,他高興地捋了捋花哨的卷鬚,盛情打起招呼:

“呦,小鬼,什麼風把你給吹過來了?”

艾德走進前去,倚著吧檯小聲問道:

“我想找你打聽個人。”

“行。當然可以。”

唐斯頓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依然保持著微笑。他低頭擦了擦吧檯的桌面,一手指著角落裡的座位:

“先去那邊坐一會兒吧,我馬上到。”

“嗯。”艾德回過身去,只見奎茵正在櫥櫃前撫摸著娜梅麗莎的絨毛,它看上去很是享受。

“老闆讓我們先坐一會兒。”

“你什麼時候有了這種人脈?”她微笑著,似乎有些好奇。

“和你正在摸的貓有關。說來話長,先過去坐吧。”艾德看了一眼娜梅麗莎說道。

於是奎茵最後摸了摸娜梅麗莎的腦瓜頂告別,它仰起頭,發出柔軟的聲音回應著。

“和貓有關?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哎呦!”

狄倫神父漫不經心地伸手抓了抓娜梅麗莎肚子上的絨毛,卻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一下子把手抽了回來藏進長袍裡,佯裝無事發生。

艾德沒有開口,只是朝著狄倫神父笑了笑,轉身向著唐斯頓指的座位走了過去。

片刻過後,雷納德·唐斯頓握著一盞印著花卉浮雕的銀質咖啡壺走了過來,還帶來了奶油蛋卷和小杏仁餅乾。

“我們點餐了嗎?”狄倫放下報紙,神情滿是驚訝。

“小店免費贈送。”

唐斯頓老闆緩慢而平穩地將咖啡注滿了陶瓷杯,眉頭低垂著說道。

“言歸正傳吧,唐斯頓先生。”艾德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在找一位畫家,巴克,您聽過這個名字嗎?”

“巴克?”

唐斯頓斟咖啡的手抖了一下,酒紅色的黑咖啡滴落在桌面上。

“沒胳膊的巴克?”

“看來您認識他。他是個殘疾人?”

艾德端起咖啡飲了一口,熟悉的甘醇口感滋養著他的神經,算是對早上那杯咖啡的補償。

“只是聽朋友說過。他是個瘋子。”唐斯頓說道,“然後才是個殘疾人。”

“他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日復一日不停地作畫,卻又不肯出售,連畫布和顏料都買不起。只有在他快要餓死、奄奄一息的時候,才肯拿出一幅作品換取麵包、畫布和顏料。”

“我覺得這更像是某種‘行為藝術’。你懂的,透過折磨自己來製造些話題,讓那些自命不凡的作品更好賣。”

狄倫叉下一塊蛋卷放進嘴裡,滿臉不以為然。

“我的代理商朋友專程找到他,反被他惡語相譏趕走。沒人能忍受他那惡劣的性格,就算有,也只是為了用最低價格收購他的畫。”

“他畫得怎麼樣,您見過嗎?”艾德問道。

“那是魔鬼的畫作,就和他的手臂一樣扭曲。我猜有朝一日肯定會有人花大價錢買他的作品——前提是在他一命嗚呼以後。”

“……如果你們要找他的話,刀匠街38號,記得趕在他死掉之前。我只能說到這裡了,恕我失陪。”

說罷,唐斯頓轉身離去。

“刀匠街38號,走吧。”

艾德從大衣內袋裡抽出筆記本和儲墨鋼筆,將這一行字寫在了上面。隨後他抓了一把杏仁餅乾塞進嘴裡,用咖啡沖服下去,站起身來。

今天中午能吃的恐怕就只有這個了。

……

刀匠街和鼴鼠街半斤八兩,同樣是一片混亂慘狀。印有38號門牌的是一座巨大臃腫的建築,到處都是窩棚、破布、木製支撐架,像是個畸形臃腫的大胖子。

望著這座大腹便便的建築,艾德有些懷疑,某一天這個搖搖欲墜的胖子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壓死它腹中的所有人。

這裡是一家“兩便士旅館”,租金可以日結,兩便士就可以得到一個狹窄的床鋪,與其他絕望的人們緊貼著共同捱過一個夜晚。

白天還算空曠,至少三人還有地方能夠站的開。經營這裡的是一個缺牙的老婦人,形容枯槁,讓他想起了喬治先生,但身板遠比喬治更健壯——至少看上去如此。

“你們要找誰?”

她放下掃把,有些警惕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顯然不想惹麻煩。就連傻子也能看出來他們三個與這裡格格不入。

“您認識一位叫巴克的畫家嗎?”艾德友善地問道。

“不不不,這沒有這號人,您一定是搞錯了。”老婦人挪開視線,低著頭搖晃著嘟囔道。

“您肯定不想惹麻煩,對嗎?”

奎茵走了過去,幾乎貼在老婦人面前。她低沉的聲音極有威懾力,沒有出示任何證明便已經讓老婦人噤若寒蟬——

“呃……,是,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位畫畫的,可我真不知道他叫巴克。”

“他在哪?”

“地窖裡。他嫌外面太吵,白天只在那裡畫畫,晚上爬出來睡覺。”

“帶我去見他。”

老婦人帶他們來到後院,院子裡充滿了從廁所溢位來的糞便,以至於有磚塊覆在上面鋪成路徑,以使人可以不溼鞋子從院子穿過。

艾德本以為奎茵小姐的靈敏嗅覺無法忍受這種惡臭,但她似乎對此無動於衷。倒是狄倫神父眉頭緊皺,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樣:

“如果我有罪,我希望聖靈能夠公正地審判我,而不是讓我受到這種折磨。”

他小心翼翼地揪著長袍,使其不至於隨風擺動而被汙水吞沒。

“得了吧,你只是偶爾來一次而已。”奎茵不屑地說道,“他們卻已經習慣了生活在深淵裡。”

深淵的住民。艾德閉上雙眼重複道。

他終於跋涉到了地窖前,所幸這裡地勢頗高,沒有被汙水吞沒。

拉開地窖的門,一股潮溼黴爛的惡臭氣味撲面而來,還有醃菜和鹹魚的味道。但至少要比地面上的味道略微好些。

“巴克,你在嗎?”

下面傳來的聲音寡淡微薄,好似死者臨終前的遺音:

“艾德,我的老朋友。”

“再次見到你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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