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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秦無垢娥眉揚起,似是有些驚歎於天地造化之玄奇。

長萬里、寬八百的滔滔大河,卻連輕如鵝毛、蘆花也無法漂浮,這是何等景色?

更遑論,那位一劍斬出萬千支流的上古大能。

細想起來,其神通手段更是莫測。

遺憾的是,此世靈機衰竭,末法來臨,難以重現往日仙道輝煌。

“小冤家,你不是自稱讀書少麼,如何說起這些過往掌故,便就信手拈來?”

秦無垢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問道。

“讀書少,才要多讀書。我又不考科舉功名,只求一個見聞廣博。

所以儒門經典一概不通,平時只看旁門雜書。”

紀淵笑了一笑,坦然答道。

“那你繼續說下去,我很喜歡聽這些。”

秦無垢眼波流轉,不知究竟是對故事有興趣,還是對這個人有興致。

“墜龍窟是外因形成的小洞天,七百年前大業朝,發生營關墜龍。

後來天降血雨,爆發瘟疫,近十萬人先後死去。

據說煞氣沖天,化為覆蓋百里的濃重黑雲,數日不消。

當時在位的煬皇帝被困在江都,哪裡顧得了這個。

加上天下烽煙四起,最後竟是無人能管,逐漸形成極為兇險的葬陰地勢。

等到七月初一的鬼節時分,受到牽引,道則交織,化為一方上三品洞天。”

紀淵翻動卷宗的動作略微一停,聲音不疾不徐道:

“此後此地沉淪陰世,始終不見蹤跡,也無人發現。

直到近段時日,黃泉改道,這才將其沖刷出來。

因而,墜龍窟比起第一種更為複雜。

想要完成掌控,必須深入地勢中心,尋到中樞之靈。

倘若不夠了解詳情,行差踏錯,等同置身於死地。”

這也是白含章為何會找上他的原因。

上至欽天監,下到北鎮撫司,人人都知道紀淵有一雙通幽靈眼。

勘探山川地勢,辨認吉凶格局,最離不開這個。

“原來如此,你讓孔縣令拿來卷宗,其實是為了蒐集墜龍窟的線索?”

秦無垢眼中閃過恍然之色,輕聲問道。

“更準確一點說,是拼湊七百年前營關墜龍的背後真相。

可惜七百年過去,滄海化桑田,尤其還經歷過百蠻入主中原,燒殺搶掠之禍。

那些地方縣誌、族譜都受到嚴重毀壞,無法一窺來龍去脈。”

紀淵按住一份卷宗,沉聲道:

“不過仍有收穫,看過這些文書,我才知道黃粱縣本是當年營關附近的一處城寨。

那時候的大業朝,劃分天下為十二道,雄關聳立,囊括如今的營州、慶州。

所以墜龍窟的倒影才會在這些地方出沒。

我想了一想,只要翻遍臨崖縣、慶州的定河灣、陳家圍的卷宗,興許就能勾勒出七百年前營關的大致模樣。”

秦無垢神色有些錯愕,這可是兩州之地的繁雜文書,堆起來只怕有一座小山來高。

“會不會有些難以完成?”

紀淵搖頭道:

“事在人為,洞天之內道則交織,孕育法理,這才能於虛空之中演化一方小天地。

你我進去,就像是路人坐船,哪怕身體再強壯,一旦傾覆落水,也發揮不出任何用處。”

秦無垢神色一凜,明白這一趟蘊含風險,並非輕易就能度過。

紀淵看似小題大做的舉動,實則是為了穩妥起見,好增加成算。

這小冤家並非外人眼中的莽撞狂徒,心思細緻入微,凡事謀而後動。

難得逢事有靜氣,該拔刀時也毫不含糊。

“如此的話,恐怕又要耽擱幾天。

對了,小冤家,你還沒說第三種洞天遺蹟為何?”

油燈忽然爆出噼啪一聲,火光搖動,晃得秦無垢的剪影如畫。

“太古神魔身隕,神意不滅,勾動氣機,演化出來的精神世界。”

紀淵耐心答道。

“據說聖人坐關之處,便是這種,名喚‘封神臺’。”

秦無垢頷首道:

“我似乎聽敖指揮使提及過,黑龍臺的應督主就是進入封神臺,行護法之事。”

紀淵思潮起伏,假如滅聖盟餘孽,域外四尊爪牙,真個要逼迫聖人出關,阻止功行圓滿突破境界。

唯一可行之計,就是引來神降!

白重器身為人道皇朝之主,乃是萬民所向,龍氣加持。

千般道法,不可加身,傷害不了。

至於氣血武道,根本無人是其對手。

“所以……他們必定要得到龍血精金,鑄成那口冷不防。”

紀淵心下警醒,時刻防備奇士門徒暗中搗鬼。

既然連他都能看透,氣數鼎盛的白含章沒道理覺察不了。

黃粱縣裡,恐怕也有所佈局。

“紀百戶。”

秦無垢叫了一聲。

“嗯?”

紀淵將目光從卷宗移開。

發現女千戶不知何時坐到床榻之上。

原本清冷的臉色恰如人面桃花。

自有嫵媚迷人的意味。

“過來。”

秦無垢雙手交疊,倚靠床頭。

美妙曲線如遠山起伏,奪人眼球。

“這……天還沒黑,怕是有些早吧。”

紀淵眉頭輕皺,看了一眼窗外,仍有昏黃餘光。

“當初出城的時候,你可親口答應過。

若是龍子血脈作祟,由你解決。”

秦無垢語帶調笑,眼如春水盪漾。

“那好吧。”

紀淵只得放下卷宗,移步過去。

“這一次我手法可能重些,千戶你且忍著,不要叫喚。”

外堂之上,吃完晚食的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皆是練武中人,耳聰目明,不難聽見廂房內隱約傳出的細微動靜。

那種床榻搖晃,嘎吱作響的熟悉聲音,裴途曾在青樓勾欄多次體會。

李嚴和童關也不是初哥兒,自然也明白髮生何事。

什麼情況會把床搖得這樣劇烈?

總不可能是練功吧!

“我去餵馬,百戶大人和千戶大人的那兩匹好馬都不吃草料。”

童關率先起身,拱手告退。

“我回房休息,連續幾日有些乏了。”

李嚴也是一臉嚴肅,往外走去。

“百戶大人不愧是年輕力壯,那床榻未必遭得住……誒誒誒誒,等等我。”

裴途由衷感慨一句,眼中充滿欽佩,然後連忙跟上。

聽自家上官的牆腳,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約摸一個時辰後,紀淵終於做完,平靜步出廂房。

莫非他虯筋板肋的強橫體魄,未必撼動得了換血三境界的堅固法體。

完整的洞玄子三十六式散手施展下來,委實消耗不小。

“跑哪裡去了,也不知道留一個好使喚的人。”

紀淵來到外堂,發現空空如也走了精光。

這時候月上中天,臨近戊時末,周遭一片靜謐。

他略微思忖沒有回房,反而照著卷宗文書所記載的方位。

直接出了縣衙公門,往懸劍橋行去。

想要進入墜龍窟,必須從鎖龍井、鎖龍洞、懸劍橋而入。

這是南北鎮撫司中人多次嘗試之後,得出來的方法。

不過由於進出地點不一,也容易誤入死地。

所以持有一枚龍鱗,可以保證初始安全。

紀淵順著穿流河道而行,不多時看到一座石橋。

橋拱正中,果然懸掛一柄鐵劍。

這是上古時期的風俗。

相傳每逢雷雨季節,常有山洪爆發,沖毀河道。

練氣士將這視為“蛟龍走水”,為了防止此事發生。

於是會借天地之力,畫符唸咒,鑄造法劍。

只要掛於橋下,就能起到警示效果。

好驚退蛟龍,再不敢從此處過,從而保得一方平安。

上古傳說未必是真,但這種儀式卻代代傳承下來。

夜深人靜,紀淵來到石橋中間。

木頭欄杆似是沾染露水,有些潮溼。

他用手扶住,低頭往下看去。

河水略顯渾濁,平靜不起波瀾,瞧不出奇異之處。

紀淵像是興之所起,勾動識海的皇天道圖。

光華如水盪漾,抖動似波浪,映照這座石橋、懸掛鐵劍、以及河道深處。

昂!

忽地!

有龍吟驚天!

震耳欲聾,捲動風雲!

紀淵眸光一亮,河面泛起漣漪。

愈演愈烈,好似大浪排空。

無來由的,掠過龐然無倫的墨色影子。

其頭生雙角,鱗如葵扇,四爪飛揚,兇威滔天!

“皇天道圖……原來可以映照洞天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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