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涼國公回京,大戲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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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紅日東昇,照得世間皆明。
等紀淵差不多喝完那壺燒酒,隱隱有幾分微醺之意。
北鎮撫司終於來人。
兩道金翅大鵬袍翻身下馬。
其後跟著一眾數百的鬥牛、雲鷹。
氣勢洶洶,好似烏雲蓋頂,幾乎填滿整個巡營。
正五品的千戶,一次來了兩位!
總旗、緹騎,各個挎刀,黑壓壓一大片!
看見這樣的陣仗,王五不禁頭皮發麻。
他此時恨不得找一塊泥磚,把自己砸倒過去,好避開這場禍事。
難怪葉指揮轉身就走,回府之後告病休養。
果真是有先見之明,活該人家升官發財!
“小的王五,忝為西城兵馬司大通坊巡營都頭……”
身披棉甲按住腰刀的王五兩腿打顫,湊上前去。
“人在何處?”
那位身姿高挑,眉目冷豔的女千戶打斷問道。
對方行走之間,峰巒起伏,卻未有人斗膽多看半眼。
只因那股換血大成的壓迫氣勢,毫無遮掩散發出來。
好似龍盤虎踞,威煞十足!
“回稟千戶大人,紀百戶好生待在屋內,並沒有受到任何怠慢。”
王五連忙一指,恭敬說道。
女千戶的臉色稍緩,迅速掃了一眼巡營內外。
隨後輕哼一聲,直奔換防輪值的那間屋子。
秦無垢推門一瞧,小冤家果然安然無恙,甚至還有閒心飲酒。
心中擔憂霎時去了幾分,緊接著娥眉微蹙,板著臉道:
“惹了這般大禍,北鎮撫司亂作一團,敖指揮使頭疼不已。
你倒是從容得很,全然沒有放在心上,穩坐釣魚臺!”
紀淵挎刀起身,氣血略微運轉,衝散那股酒意,淡笑道:
“千戶言重了,不過殺一搬運小鬼,吞陰煉煞的豬狗,何必大驚小怪。
可要給我上枷?好回衙門問罪!”
秦無垢鳳眸眯起,別過臉道:
“火燒眉毛的時候了,還有心思說笑?
人家國公府的座上客,五品的練氣士,叫你一刀宰了!好威風!
此前通脈敗換血,如今二境殺五品!好手段!
可你真當楊洪是泥捏的菩薩,沒有半點氣性?”
女千戶難得擺起了臉色,眼角眉梢橫生幾分惱怒。
連帶胸口的官袍補子,都顫顫巍巍生動許多。
當兵馬司的訊息報到北鎮撫司,再傳至黑龍臺。
指揮使敖景,千戶秦無垢、以及程千里等人心下皆是一驚,立即明白大事不妙。
俗話說得好,打狗還要看主人。
更何況袁柏並非家奴之流,乃國公府客卿。
楊洪當年執掌三軍的時候,此人便是帳內心腹,立過不少功勞。
如今被紀淵一刀殺了,又豈能善罷甘休?
“九郎你這一次,的確過於衝動,做得莽撞了一些。”
隨後步入屋內的程千里搖頭嘆氣道:
“袁柏不比楊休,後者死在西山圍場,沒有確鑿的證據,很難怪罪到你的頭上。
況且,你當時揭發周子安、宋雲生修煉外道邪功。
那樁事幹系極大,禮部尚書請辭,米糧行首周家倒臺,鬧得滿城風雨,正好蓋過了楊休身死的餘波。”
秦無垢餘怒未消,接話道:
“如今此一時彼一時,兵馬司裡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他們都可以作證!
是你強闖巡營,刺殺袁柏!
除非把這些人殺個乾淨,否則脫不開罪責!”
女千戶瞥見小冤家若無其事的平靜臉色,簡直如火上添油。
若非人命關天不好掩蓋,她肯定要將其帶回金風細雨樓仔細審問了。
“秦千戶你可要慎重行事,若是害了兵馬司的巡營軍士。
北衙就不止得罪涼國公府,還踩了兵部的臉面……”
程千里腦門冒出冷汗,連忙勸道。
生怕秦無垢當真摔門而出,來個光天化日殺人滅口。
以對方的脾氣,確有幾分可能做得出來。
“程千戶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以為我跟紀百戶一樣莽撞?”
秦無垢鳳眸微冷,寒聲問道。
“程某隻是擔心千戶大人關心則亂,情急之下失了方寸。”
程千里訕訕一笑,含糊以對。
他差點沒忍住,提及秦無垢巡狩東海府之前,
曾經在天京打死、打殘一干將種勳貴的兇橫之舉。
“兩位千戶大人,紀某並非自覺背靠北衙,所以任性而為,做事不計較後果。”
看到秦、程兩人差點爭執起來,身為始作俑者的紀淵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我殺袁柏,事出有因,且聽我慢慢道來。
首先,此人修煉五鬼搬運道術,欲要偷施暗算。
謀害朝廷六品官,本就為死罪。
這既是私仇,也是公怨。
再者,他一介白身沒有官位,卻修煉旁門道術,豢養鬼祟陰物。
我乃北衙百戶,對於這類人,確有先斬後奏之權。
無須經過三法司會審,請示上官得到批准。
最後,一個沒有功名之人,竟然敢在兵馬司巡營重地私設法壇。
企圖用方外妖術汙染社稷神器,莫非不該殺?”
紀淵從容不迫,一條條名頭、一樁樁罪狀,說得清楚。
秦無垢聽得一愣,睜大眼睛。
她略作思忖,遲疑道:
“這樣一來,紀百戶好像沒什麼過錯。
非但不用受罰,還得重重地獎賞才是。”
程千里沒有女千戶那樣容易糊弄,苦笑道:
“九郎你真是口燦蓮花,能言善辯。
想必殺那袁柏之前,便已經想好這些由頭。
確是心有猛虎,而非魯莽行事。
但自古以來,官字兩個口,兵字兩隻手。
涼國公他既做過官,也當過兵。
縱使天大的道理,除非堵得住這一位的嘴巴,否則沒什麼意義。”
紀淵似是成竹在胸,聲音淡淡道:
“程千戶還請放心,紀某並不是盲目篤信朝廷法度。
俗話又說,拳頭不夠硬,講理無人聽。
一座人道皇朝,律例是立足之本。
要不然,聖人為何編寫大誥?
哪怕是上古的宗派,亦有自己一套規矩。
唯有如此,才能規劃方圓。
不管有用無用,咱們都要佔住那個理字,再去求另一個道字。
至於涼國公的雷霆之怒,他若鐵了心,認定一個旁門左道之士為客卿,要拿朝廷六品百戶去抵命。
為一人之快,毀一國之法。
那麼,紀某無話可說。
大好頭顱,等他來取便是!”
秦無垢鳳眸波光流轉,異彩連連。
紀淵的這一番話,極為投她的性情。
若非外人在場,只怕龍子血脈就要出來作祟,好生與之纏綿。
程千戶眼中流露讚許神色,過了半晌,才感慨道:
“真個是言辭犀利,字句入刀。
九郎你若非軍戶出身,棄武而從文,說不得有另一番前程。”
紀淵一笑而過,他從太安坊的破落宅院走出。
入講武堂,不曾忍氣吞聲。
圍場秋狩,也沒有退過半步。
從緹騎到百戶,從籍籍無名到風雲人物。
外人只說自己桀驁不馴,驕狂兇橫。
可他們又怎麼會知道其中艱險!
若不揚名,若不出頭。
如何能得到魏教頭看重,如何被敖指揮使欣賞,如何讓東宮拉攏。
“這世上何來無緣由的愛恨,他人的敵對和示好皆有原因。
既然要背靠朝廷,自當嶄露頭角,展現手段,向上攀登才是。”
紀淵思緒起伏,東宮需要他去搜尋域外邪神爪牙,黑龍臺視自己為值得栽培的棟樑之才。
殺生僧想收他關門弟子,監正認定自己有封侯氣數。
涼國公府勢大根深確實沒錯,可我難道還是那個任憑踐踏的遼東泥腿子嗎?
才殺了一個客卿,又算得了什麼!
……
……
公侯坊,國公府。
二進的廳堂裡頭氣氛凝固,好似沉寂的火山隨時都要爆發。
楊娉兒嫋嫋婷婷,腰肢如煙雲一般。
步入後堂,見到那張陰沉如水的鐵青麵皮。
她不由甜甜一笑,柔聲問道:
“二哥,你又生得哪門子氣?
聽說砸了好幾個花瓶,還打殺了幾個下人……他們不過是跑腿傳話,何必拿來撒氣。”
這幾天,楊榷與二先生袁柏忙活人牲血食、佈置法壇的要緊事。
難得在府中露面,幾乎看不到人影。
今日甫一回來,收到兵馬司遞來的條子。
然後勃然大怒,發瘋似的到處打砸。
“袁柏死了。”
楊榷冷硬吐出這句話。
“怎麼會……那紀九郎有這樣驚人的本事?”
楊娉兒輕掩小嘴,似是難以置信。
五品的練氣士,立起一座法壇。
放開手腳,足以與換血大成一戰。
若是佈置妥當,有心算無心,四境大高手亦能一搏。
“我也不信。”
楊榷攥緊拳頭,幾乎氣得七竅生煙,咬牙道:
“兵馬司剛遞的條子,那遼東泥腿子膽大包天,強闖巡營殺人。
而且沒有遮掩身份,堂而皇之!
穿著北鎮撫司的飛魚服,還大聲通名……簡直反了天!”
楊榷臉色漲得赤紅,甚至顯得有些猙獰。
他本來還想拜袁柏為師,學到五鬼搬運之術。
順勢拉攏父親的心腹,為日後繼任世子做好準備。
正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所以投入極大。
僅從人牙子那裡買入合適的血食,便已花費了上萬銀兩。
更別提活人蠟、死人油這種邪祟之物,十分難尋。
前前後後加在一起,足足七八萬兩銀子砸進去了。
楊榷心想著,辦好這樁差事,了結遼東泥腿子,討得父親的歡心。
世子之位就穩了。
結果……
“這人真個一點都不顧忌後果。”
楊娉兒柳眉緊皺,心緒頗為複雜。
後轉念一想,嘴角勾起微妙弧度: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二哥,你不該動怒,應該大喜。
紀淵殺楊休,至今逍遙法外,那是咱們沒有拿到把柄。
可現在,他主動把罪狀送到手邊,豈非好事。”
楊榷聞言一愣,整個人靠進座椅。
閉目思忖了片刻,胸口那團火氣漸漸消弱。
“殺人償命……能湊效麼?
官官相護,北鎮撫司肯定會保他,就像父親保楊休一樣。
最後多半不了了之。”
他平日跋扈慣了,從沒有將景律放在眼裡。
對於秉公執法這四個字,向來視若空談。
“二哥往常如此,是因為踩的那些人靠山不夠大,出身不夠好。
可他紀淵什麼人?區區一遼東軍戶,撞到涼國公府面前,豈能大事化小?”
楊娉兒聲音輕淡,冷笑道:
“這可是聖人腳下,天京城內,公然殺人,觸犯王法,難道不該以命抵命?
二哥何不以國公府的名義,修書數封,交與兵部、三法司,借勢壓人。
北鎮撫司再怎麼蒙受聖眷,也不敢為了一個百戶將國法置之不理?”
楊榷聽得仔細,思忖片刻感覺頗有道理。
那遼東泥腿子除了一個北鎮撫司指揮使敖景,可以作為庇護以外,再沒有其他過硬的靠山。
然而,朝堂之上誰人不賣自家父親幾分薄面?
便是五軍都督府的譚文鷹,也要執晚輩禮,客客氣氣。
倘若把這樁案子鬧大,正好借朝廷的刀,除國公府的心頭之患。
“妙啊!還是娉兒思慮周到,懂得對症下藥!
之前請袁柏設法壇,施道術,是因為抓不住紀九郎的痛腳。
現在卻不一樣,他年輕氣盛拔刀殺人,兵馬司的軍士親眼目睹,抵賴不了。”
楊榷右手握拳,重重擊打左手掌心,內心激動不已。
他正準備寫上幾封名帖,呈送到五城兵馬司、以及刑部、大理寺等地方。
卻見管家腳步匆匆立在門外,躬身道:
“榷少爺,五鹿郡的傳信。
國公爺,不日便要回京。”
父親?
楊榷麵皮一抖。
自從聖人閉關之後,涼國公便就不再上朝。
長久待在京州五鹿郡的莊子裡頭,似是頤養天年,不再過問朝堂之事。
“看來父親比我們更早收到訊息,他不願再出現一個宗平南。
所以,這一次打算親自動手,果斷按死紀九郎。”
楊娉兒心頭一動,很快反應過來。
“無權無勢的遼東軍戶,引得一朝國公出山,也算死得轟烈。”
……
……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大通坊的府邸之中,聽到風聲的紀成宗滿頭大汗,趕忙喚來自家婆娘。
“咱們還有多少家底?全部都拿出來!
最好把這宅子、還有九郎為你我置辦的產業,都給算上,看能不能湊足五千兩銀子?”
“你忽然要這麼多錢作甚?該不會是給哪個花魁贖身……”
紀氏不明就裡,掏出手帕想要給自家男人擦了擦汗,卻被一把推開。
紀成宗兩眼通紅,怒吼道:
“十萬火急,沒空耽擱!九郎他殺了人,國公府的一個客卿!
訊息快要傳遍天京,敖指揮使已經派了程千戶、秦千戶前去捉拿!
這一回是趟上大事了,儘快湊錢出來,好上下打點!
否則……遼東紀家就這麼一根獨苗!
若沒了,我死後有何顏面去見大哥!”
紀氏與自家男人同床共枕數十年,從未見過紀成宗這般兇惡,心下不由一怵。
聽到侄子犯了人命官司,更是臉色慘白,連忙回屋清點財產。
“紀施主,你方才說九郎殺了國公府的客卿?”
忽地,花廳之外,手持一口破缽的殺生僧施施然出現。
“沒錯,唉,大師,這宅子恐怕也要賣了,暫時沒有你的容身之地。
等我救出九郎,安頓好一家老小,再另做打算……”
紀成宗好似五內俱焚,焦急得很。
“敢問是哪一家國公?莫非還是涼國公?”
殺生僧面容平靜,彷如古井無波。
“老衲與楊洪也算有幾分交情,若真是惹到他的頭上,不妨由老衲出面,了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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