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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徒弟,你醒了?”

等紀淵再次睜開雙眸,一張枯瘦乾癟的老臉映入眼簾。

嚇得他渾身一激靈,險些揮拳砸過去。

原因無他。

殺生僧本就長得比較磕磣。

委婉一點可以說是慈眉善目,

刻薄一些完全當得起鵠面鳩形。

加之天色昏暗,乍看之下真有幾分駭人。

“咳咳!大師……這天怎麼黑了?”

紀淵忙把身子往後一仰,避開殺生僧異常火熱的殷切眼神。

這位面容枯瘦的老和尚盤坐於地,不住地搓著手。

好似玉匠看到一塊極品料子,迫不及待想要精心雕琢。

“你參悟武學,沉浸玄妙,自然不曉得外界時間流逝。

好徒弟,你當真了不得!

短短几個時辰,就從二代祖師的十四字真言裡頭,領會到《不動山王經》的心法要訣!”

殺生僧兩眼直勾勾盯著紀淵。

經過數個時辰的真火煉身。

自家徒弟肌體表面泛紅。

好似煮熟的龍蝦。

但筋骨血肉反而更加精純,更為凝練。

安靜地坐在那裡,彷如一尊栩栩如生的羅漢金身,有種八風不動的禪意。

換成其他的通脈二境,至少要被燙下幾層皮肉。

“不瞞大師,我適才反覆誦唸真言,的確略有所得。

依靠個人的自悟,不負所望,終是承繼二代祖師創下的橫練之法。”

紀淵坦然以對,語氣誠懇。

此時,【燃髓】命數的效用早已過去。

這一次參悟《不動山王經》,大約耗去五個月左右的壽元。

【破妄】命數逐漸沉寂,右眼的那抹青色隨之斂沒。

本該遭受如墜地獄,火海熬煉的劇烈痛苦,悉數都被斬殺乾淨。

“只是有些耗神,叫人疲累得緊。”

紀淵眉頭微皺,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覺。

心念忽然放鬆下來,油然生出濃濃的睏意。

他深吸一口氣,提振精神,內觀自身。

似有成百上千的龍蛇文字,浮動於心間。

宛若一尊尊姿態不同的大羅漢,熠熠生輝。

越是仔細體悟,揣摩精神,越有種自己也成佛了的虛幻錯覺。

彷彿端坐虛空中央,任憑萬千劫難加身,亦無法摧撼其心。

“九郎!你果然是真正的蓋世奇才!

歷代師祖都難以入門的橫練絕學,今日終於遇到緣法,尋見正主!”

看到紀淵眉宇間的濃郁佛性,殺生僧心中驚喜交加,枯瘦老臉上浮現一抹罕見笑意。

他這一脈共有三門絕學,分別為《不動山王經》,《六滅破戒刀》,《斷三世如來身》。

皆是難學難精的艱深武功。

極重心性和悟性。

稍有不慎,修持不足,就有可能走火入魔。

故而,殺生僧選擇衣缽傳人要求極高。

往前數幾代。

縱然天才般的根骨。

三年入門,十年入土,亦是常見之事。

“大師過譽了,我不過中等之才。

全靠勤能補拙,才能有今日成就。”

紀淵很是謙遜,若無皇天道圖提供的小小幫助。

想要掌握《不動山王經》,也沒想象中那麼容易。

由此可見,創法的二代祖師,當真是個妖孽。

這門橫練之法,首要條件是擁有虯筋板肋的強橫體魄,才能撐過可怖的真火熬煉。

同時必須具備殺滅痛苦的心性,頓悟禪機的智慧。

如此方可參透那十四字真言,領會真正的心法要訣。

“估計那位二代祖師是個眉清目秀,虎背熊腰,一拳打死妖魔的大和尚。”

紀淵收斂雜念,不再維持五心朝天的姿勢,緩緩地起身。

四肢百骸,筋骨血肉,莫名有種內外通透的輕盈之感。

原本超出武道境界的虯筋板肋,像是徹底被降伏,融入到肉殼當中。

變得如臂指使,不復之前稚子揮動大錘的力不從心。

虎嘯金鐘罩,龍吟鐵布衫兩道內氣。

宛如水火之氣,盤踞在腰胯兩處。

三陰戮妖刀如蛟龍潛淵,藏在手脈與陰脈,默默積蓄。

不動山王的龍蛇經文,坐鎮於心脈中央,統攝一眾內氣。

“以前學得太雜,總歸失之精純。

與旁人對戰,靠得也是命數加持。

以強絕體魄、遠超自身境界的氣血、氣力碾壓過去。

看似是以弱勝強,實則以強擊弱。

倘若碰到同樣積蓄深厚天驕種子,卻不好說。”

紀淵眼中閃過了然之色,十五條命數遠遠不夠,還需更多。

六大真統底蘊深厚,兵部更是天驕輩出。

相比起這些龐然大物,他簡直弱小可憐又無助。

必須儘快打破上限,升級命格,爭取點亮更多命數星辰。

“大師,我又悟了。”

紀淵一臉認真地說道。

“……”

殺生僧心下一驚。

這就是蓋世奇才的絕品資質嗎?

明明只發呆了片刻。

武學理解居然又有精進?

“果然不出老衲所料,孟玄機那個老鬼一把年紀還喜歡扮嫩,絕不會做沒有原因之事!

尤其是學了扶龍的手段後,整日躲在社稷樓盤算陰謀。

他一定是看中九郎驚世駭俗的絕頂悟性,所以搶先下手,將其收為弟子!”

殺生僧渾濁的雙眼倏忽一亮,宛若電光閃過。

隨後低垂眼簾,收住心頭嗔怒之念。

他打定主意,以後出門化緣。

但凡遇到欽天監的人或狗,直接用拳腳招呼。

打不過孟玄機,難道還治不了他的徒子徒孫!?

……

……

與此同時,九重樓上那頭青玉獅子,莫名打了個冷顫。

那層厚如大氈的細毛,又是洋洋灑灑落下大片。

“咦?”

打坐練氣的孟玄機倏地睜開雙眼,心血來潮掐指一算。

然後用憐憫的眼神,望向一無所覺的自家坐騎。

“老爺,你平白瞧我幹嘛?”

青玉獅子疑惑問道。

“我剛才想到你最近都待在樓內,少有出去放風。

這幾天不如多出去走走,別悶出什麼毛病來了。

總是吃了睡,睡吃,遲早像皇后娘娘養的那頭狸奴,把睡覺的床榻都給壓倒。”

孟玄機貌似好意的叮囑道。

“老爺真是暖心,時刻惦記著俺,嗚嗚嗚……”

青玉獅子感動得幾乎流淚,把不出欽天監半步的念頭拋之腦後。

也該去天京城外的幾座山頭,看望下那幾位好妹妹了。

老爺不近女色,但它卻不能辜負了九頭獅子的上古血脈。

一定要好好地努力耕耘,開枝散葉。

……

……

翌日,天剛矇矇亮。

紀淵喝了三四碗紅棗枸杞粥,以及嬸嬸特地熬煮的十全大補湯。

默默運功,消化了一陣子上湧火氣。

而後與二叔一同出門,去北鎮撫司點卯。

按理說,他作為正六品的百戶。

已經不用像緹騎、小旗那樣,隨時聽候吩咐。

但北鎮撫司前日剛抓了鹽幫、漕幫、三分半堂的一批人。

為了掩蓋清查域外爪牙,江湖餘孽的真實意圖。

只能藉著先前那個掃黑除惡的名頭,繼續抓人。

又因為此事是紀淵與秦無垢發起,他倆自然不可能當甩手掌櫃。

“九郎啊,你最近風頭太盛了,攪得天京城不得安寧,可得注意一些。”

長街上,紀成宗提醒侄子道。

“像是漕幫、鹽幫,每年給戶部各級官員,還有各府州相關的小吏,輸送多少銀子?

好幾千萬兩的大生意,讓北鎮撫司弄沒了。

那些鑽進錢眼裡的傢伙豈能不惱、豈能不怒?

更何況,三分半堂後頭隱約還有兵部的影子……總之,九郎你萬事小心。”

紀淵輕輕頷首,並未多說什麼。

二叔不知曉內情,所以才有此擔心。

換做往常,正六品的百戶和正五品的千戶,觸動戶部、兵部的利益。

若無靠山撐腰,頂住壓力。

恐怕抓多少人就要放多少人,討不到半分好處。

但眼下情況卻不一樣,即便沒有秦無垢和敖指揮使的這層關係。

只何雲愁是域外爪牙這一樁事,便足以引起東宮重視。

任憑戶部的大人上多少摺子,那位太子殿下都不會理睬。

哪怕是正二品的尚書呈遞的奏章,最多也就得個“留中不發”的結果。

“太子甚至可以借這個機會,看一看戶部到底爛成什麼樣子。

到底多少人收了漕幫、鹽幫的錢,是國之蛀蟲。”

紀淵眯起眼睛,那位東宮儲君的手段,比起聖人要柔和很多。

向來是春風化雨,左右制衡,把弄權術的極致。

儘管打了漕幫、鹽幫,但那些存有干係的官員,暫時應該不會動。

多半要留到秋後算賬,逐步清理。

這也是一部分將種勳貴,認為太子溫良軟弱,不如燕王殺伐決斷的原因。

市井坊間,也常說最肖聖人者,莫過於燕王。

“不知道那白行塵又是什麼樣的命數?”

紀淵思忖道。

猶記得聖人臨朝之時,曾以重典治國,絕無什麼法不責眾之念。

每一次貪腐大案被查出,都殺得人頭滾滾,要掉幾百顆、幾千顆、乃至上萬的腦袋。

黑龍臺的卷宗有明確記錄,郡縣之官,雖居窮山絕塞之地,去天京數萬餘里外,皆悚心震膽,如神明臨其庭,不敢少肆。

“聖人是嚴刑峻法,太子是高薪養廉……算是一張一弛、一文一武,各有利弊。”

紀淵別過南衙當差的二叔,步入北鎮撫司,坐到正堂之上。

以往他當緹騎的時候,只能立於下方聽候差遣,如今卻輪到自己抽籤派事了。

“當真三月河東,三月河西,莫欺少年窮。”

紀淵無端感慨一句,隨即依照名冊點卯。

“只差了童關一人?可人有知道,他為何不到?”

李嚴連忙上前,拱手稟報道:

“童關乃屬下分管的緹騎,他前日……受了些傷,尚在家中好生休養。”

紀淵嗯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

親自審問了幾個何雲愁、雷隼的心腹,便就日上三竿。

他正欲轉回後堂,餘光卻瞥見一條人影踏入衙門。

臉色蒼白,似有病色。

“小的童關前來點卯,見過百戶大人!”

這人腳步虛浮無力,呼吸急亂。

從衙門到正堂,短短數百步就已經額頭冒汗。

可見氣血極其衰弱,堪稱是半殘之身。

“你因何受傷?”

望向拖著羸弱之軀也要過來點卯的童關,紀淵眉心微微一熱,似有些許反應。

“小的前去兵部傳信,一時失言惹惱了四品武官羅龍羅大人,所以得了一些教訓。”

童關氣血上湧臉色漲紅,低頭咬牙說道。

“羅龍?”

紀淵覺得此人名字頗為耳熟。

“這位羅大人有個三弟,叫做羅烈。

本來在漕幫做個供奉,結果與唐怒、周笑一共被抓。

下詔獄,捱了幾輪拷打人便沒氣了。”

裴途及時地稟明道。

“羅烈……他可是通脈二境的武者,詔獄的手段這般酷烈麼?”

紀淵眯起眼睛,看到裴途有些躲閃神色。

心如明鏡一般,猜出前因後果。

林碌和漕幫的頭目勾結,設計謀害自己。

放在人多嘴雜的北鎮撫司,並非什麼隱秘。

紀淵是裴途的上官,且交情非同一般,算得上倚重心腹。

漕幫這艘大船陡然傾覆,羅烈掉到北鎮撫司的手裡。

身為小旗的裴途,當然要為自家百戶出一口惡氣。

這便是權勢的好處。

許多事無需出面、無需親手,甚至無需動念。

底下人就會妥當辦好。

“兵部的羅大人死了兩個弟弟,卻要拿我北衙的緹騎撒氣,未免過於霸道。”

紀淵眸光泛冷,手指叩擊桌案,淡淡道:

“更何況他一個換血三境,羞辱小輩,算什麼本事?

童關是吧?你且回家講養身體,不用再來點卯,抓藥治傷的銀錢掛本官的賬上。”

他沒有怪罪裴途自作主張,羅烈那人本就記在小本本上,遲早要了結恩怨。

至於羅龍?

殺弟之仇,而且還是兩份。

怎麼看都算不共戴天,難以洗刷。

“羅大人與他兩個弟弟的感情如何?”

紀淵屏退眾人,單獨留下裴途,輕聲問道。

“平日裡三兄弟少有來往,但羅龍是個孝子,侍奉臥病在床的老父,極為聽從老孃的話。

那羅老太又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主兒……”

裴途雙手垂立,站在堂下忐忑說道。

“看來是不能善了,不願罷休的話,本官就送他一家團聚。”

紀淵眉毛一揚,收斂殺心,淡淡道:

“對了,你與李嚴以後多關照一下那個叫童關的緹騎。

他是個人才,值得栽培。”

裴途點頭稱是,心中卻露出幾分疑惑。

童關?

那小子平日裡悶葫蘆一個。

武骨也是平平無奇。

不聲不響就被紀百戶一眼相中?

日後怕要飛黃騰達。

“下去吧。”

裴途告退之後,紀淵獨坐於正堂上首,靠在那張寬大的椅子上,忍不住說道:

“此子恐怖如斯!小小的北衙,竟然冒出一個封侯的氣數!”

皇天道圖輕輕抖動,綻出一片光華,勾勒數行字跡。

【童關】

【命格:白虎銜刀】

【命數:掌兵(青)、奸賊(青)、權臣(青)、強運(青)、乖戾(白)、龍精虎猛(白)、筋強骨壯(白)、仗義疏財(白)、運極必反(白)、大事惜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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