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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沈南寶見王婆被衙役搡了進去,踅身同江府尹道謝。
江府尹哪敢受她的禮,趕忙僂下腰拱手道:「蕭夫人太客氣了,微臣不過是做了本分之事罷了。」
沈南寶無聲地笑了笑,但沒再說什麼,寒暄了幾句,便在江府尹的恭送下出了衙門。
這時日已偏西,照在山的那頭千紅百紫,晃眼一看,竟有些使人眼暈。
沈南寶不由側過頭,正正撞見風月那嘴角壓不住的笑意。
「這下終於清淨了!夫人,您可真真厲害,還將計就計給咱米鋪打了個廣告!」
語氣裡有說不出的快意。
沈南寶嘴角含起一點笑,「那就希望明日咱們米鋪日進斗金,客流如織罷!」
也是真真應了這話。
自打王婆那日大鬧後,鋪裡的生意果然絡繹不絕。
算賬先生坐在堂內把珠撥得噼裡啪啦響。
往常馱貨的腳伕也從兩三人添置到了七八人。
風月將目光從弄堂裡攏回來,笑得合不攏嘴,「照這麼個架勢下去,明年年底夫人和姑爺就能成恭州的首富哩。」
沈南寶榮辱不驚地笑了一笑,「但願,」又轉過頭叮囑她,「你也別隻顧著樂……且得好生督促他們囤糧。」
她把尾音壓得極低,確保只夠兩人聽見。
風月把胸脯拍得山一樣響亮,「夫人放心,小的一徑謹記著的,那倉庫裡囤的糧只會多萬不會少的。」
正相說話,門前傳來一陣喧鬧。
是堂倌在那兒拿手指尖戳人鼻樑骨,「你說說你,豬頭燜子是不?我同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從正門馱貨,不要從正門馱貨!你是聽不懂還是聾?還是非得要把人顧客撞了賠了錢你才聽?」
沈南寶凜眉趕過去。
風月先將堂倌拉到一角,低低喝了一聲,「什麼事得緊著這兒說?另挑個地兒不成麼!」
堂倌洩了口氣,卻還是嘟囔不止,「他這樣都多少次了,每每說都不聽!」
話剛撂下,那往日素來悶不吭聲的腳伕今個兒倒反了常,一把撂下米袋,反駁道:「你是隨何陸賈,咱說不過你,但咱做事向來憑良心,也不是由得你三言兩語這麼汙衊過去的!」
堂倌氣得臉跟蹭了鍋底似的,大聲啐道:「好你個老劉!聽你這麼說心下倒是十分的怨仗!你倒說說看,我怎麼著汙衊你了。」
老劉這時卻轉過了頭,看向沈南寶道:「夫人,咱們幹腳伕這項營生,吃的就是腳上這程子的買賣,起初咱們說定了,從北碼頭到這兒,鎮鎮五公里的路,每日馱十袋,共計工錢一分,每十日傾與我一錢,是不是?」
沈南寶點頭說如是,老劉便又道:「咱們出來幹營生的,都是掙點苦飯轍罷了,夫人嬌生慣養應是不懂往來五里路要費多少勁,但咱們比誰都懂!所以這個小堂倌要咱們擇角門入,那就得叫咱們多走一個道,來返十次便要多差不多一里的路,十天便是十里路……」
堂倌聽得氣極,跳腳反駁,「你可真好意思說,什麼五里路十里路……」
沈南寶招手打斷堂倌,轉頭問:「你自打來我鋪裡做活多走了幾里路?」
老劉一時有些懵,但還是如實回道:「差不多十二里。」
沈南寶點了點頭,轉頭吩咐堂倌,「你去找算賬先生要二兩銀過來。」
堂倌立時明白過來,「主顧!」
沈南寶仍是方才那副輕淡的神色,微微一仰首,「快去。」
不容反駁的口吻,堂倌聽聞,心中再有不忿也只能按捺下,轉頭去找了算賬先生,等再出來時,手裡揣了一荷囊,交到沈南寶手上。
沈南寶讓風月遞給老劉,並道:「這是二兩銀子。」..
那老劉大抵沒料到能討錢討得這麼容易的,一時愣在了當場,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不成,多的小的去找銀匠兌出來。」
沈南寶卻只是笑,「這多的算是你的辛苦費,畢竟這段時日咱們相處得還算不錯,多謝你了。」
溫潤的語氣,和煦的笑容,令腳伕突然感到有些羞憤,正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怎麼搭這碴兒時,沈南寶起了身,轉身同堂倌吩咐:「明兒你另找人來替他。」
老劉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解僱了。
風月回過頭,正看到老劉這樣貌,不由一嗤,「都得了便宜還賣乖哩!」
沈南寶踩杌上轎,雜彩的繡鞋踩在杉木製的轎底上,擠壓出一片輕脆的響,「銀貨兩訖,甭說了。」
風月哪肯,進了屋就拉來綠葵說道。
誰曉得綠葵聽完,點了點頭,「夫人說得沒錯哩,銀貨兩訖,是沒必要再說了。」
風月秀眉狠狠一蹙,「你們這般倒顯得我小肚雞腸了,明明是那個腳伕斤斤計較不是?」
綠葵說沒錯,「是那腳伕斤斤計較,但你想想,當時是什麼場景,咱們夫人又是什麼身份,豈能在那兒跟他來掰扯這些?」
風月似懂非懂,「那既這麼個道理,那王婆在鋪裡鬧時,咱們怎麼又委身同她掰扯呢?」
沈南寶正跽坐在一旁研茶,聽聞這話放了銀錘道:「綠葵你可別理她了,她就是個一問三不知,問了這個,還有那個要問,到時候問得你心煩又心累。」
「夫人!」
風月惱得跺腳。
綠葵倒‘誒了一聲,很識趣地趕到沈南寶身邊,「夫人所言極是,小的還是伺候夫人鬥茶罷!」
這事就這麼過來,之後堂倌新換了個腳伕,力氣比那劉氏的大,年輕,也不計較這多出來的一里腳程。
但沈南寶為防有人多想,還是給各自都加了這一里的腳程錢。
風月見狀終於忍不住嗆了一句,「說是五六里路,但到鋪子門口前的那一程子路都是用車來馱了,又不是用他們自個兒馱來的,需得這麼加錢麼?」
見沈南寶不為所動,風月自討沒趣,只好轉身去幫堂倌招徠顧客。
就這麼忙到夕陽將盡,沈南寶才回了宅。
前腳甫一進門,後腳那乳孃卞氏便匆匆找上了門,「不好啦,不好啦,夫人!那陳芳快死啦!」
風月一怔,「怎麼突然就要死了!」
卞氏有些著急,「早先就病了,一直在床上將養著,只是近來也不知怎麼的就剩一口氣了!」
沈南寶捏著茶杯,一壁兒聽著,一壁兒慢條斯理地將茶送進了口中。
大抵是沒料到沈南寶會是這個反應,卞氏怔了一怔,「夫人,您怎麼不著急?」
風月哼了聲,「卞氏,你要找人幫陳芳心裡總得先有個譜子罷!咱夫人憑什麼要著急?那個陳芳起先也不少頂撞汙衊我們夫人!」
卞氏臉色一僵,訕訕道:「她多半是無心,陳芳那人……也是命苦。」
風月不以為然,「她命苦也是她自個兒挑的,怪得了旁人麼?至於卞氏你,咱們夫人要用你是瞧你拎得清,有主見,才將你派去的劉家,可不是要你似你那官人一樣爛好心腸的去救人。」
卞氏被噎了個捯氣,隔了好半晌才吭了一句:「我也是不忍心,」她飛速睇了一眼風月,「風月姑娘別誤會,我不是不忍心那個陳芳,我是不忍心那小娃娃,她還這麼小不能沒了娘。」
風月愣了一愣,方才還口若懸河呢,立時噤了聲。
卞氏這時方才看向了沈南寶。
她背光端端坐著,一張臉印在陰影裡,瞧不清是什麼神色。
卞氏心裡不由得打鼓,卻也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夫人,您未曾生育可能還不甚懂得這份情感,只是因我是過來人,所以方能切身體會到這母子之間的情深,而越是能體會,便越是不忍,縱使那陳芳從前對你多有不住,但那小娃娃真的還小,他不能沒了娘。」.
屋裡開著窗,外面軋軋軋的風浪,顯得屋裡愈發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南寶放下了茶,‘磕託的一聲脆響,她道:「那我叫你去做什麼,你便會做什麼麼?」
卞氏有些發矇,反應過來連忙點頭,「自然!」
沈南寶喚了一聲池雨。
然後便聽得一陣橐橐聲,門上印起一道矮著的身影,低低叫了一聲夫人。
沈南寶道:「你去南屋拿上次那套我閒置了的淺赭白花襦裙和硃紅披帛過來。」
風月對這套有印象,沈南寶穿上那裡有些大了,當時綠葵還打趣呢,說等日後夫人生了產便不差這些尺寸了。
如今把這套衣裳拿過來……
風月掃了一下卞氏的身量。
分明就是要把這身給卞氏。
夫人是要做什麼?
不是說要救陳芳麼?
怎麼扭過頭給起了衣裳。
正兀自納罕著,那廂池雨捧了衣裳入室。
沈南寶揀起那硃紅披帛往卞氏那頭比了比,「你膚白,穿這個更顯氣色。」
「夫人,您這是……」
沈南寶道:「我不喜歡給自己惹麻煩,自然,也不喜歡給自己救一麻煩。那陳芳本不是什麼性子壞的人,就是走痴了路,過於遵循三綱五常了,所以只要教她看清楚了這兩人的嘴臉,應當就成了。」
王婆在牢裡,沒沈南寶的令下應當是沒得天日可見了。
所以就只剩下個劉惲。
這劉惲……
卞氏登時明白過來了,她拽過披帛襦裙,滿口的吳儂軟語卻透露出奇異的堅定,「勞煩夫人等會兒留心鄰舍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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