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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被噎了個捯氣,那火從臉往腔子裡逆,紅通通了一路,她跺腳啐罵:「你少倒打一耙!你哪隻耳朵聽到我這麼說了!」

劉惲就是個街溜子,雖說鎮日遊手好閒惹人厭,但見得人多,察言觀色很有一套,當下這麼一瞧風月,哪裡沒瞧出她的不周章,遂一笑,將那燻黃的牙齒參差一露,「是不是,真不真,找了忻樂樓的主顧來問問就曉得了。」

風月這下是說不出話來了,在旁犟著頸子直顧喘氣。

看得劉惲越發胸有成竹,笑咧了嘴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罷!還請小娘子隨我們一道去忻樂樓,問問到底是不是罷!」

在旁攥著心口的王婆也連連點頭附和:「你們既是問心無愧,就隨我們走一趟,我們別的都不求,就是要碧雲回來。」

說著,袖子往眼上一拭,把眼圈擦得通紅,「她是我十月懷胎墮下來的肉啊,就算我求你們了,你們陪我去忻樂樓,要真真是我們錯怪了你,老身定定當場給你們跪下磕頭!」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瞧瞧那形容兒,誰看了都忍不住生憐。

人群裡也的確有人看不下去了,「可不,小娘子你要真身正不怕影子斜,就去唄,對峙了,要真冤枉了,他們也無話可說了,小娘子你呢,該收拾打扮就收拾打扮,該嫁人就嫁人,就這麼一直捱下去,對誰都不好不是?」

「我瞧啊,多半是他們拿的人,你們自個兒想啊,前些日子鬧那麼厲害,兩家人跟烏雞眼似的,更何況,這劉碧雲成日的糾纏這小娘子的郎君,這換誰誰不……」

拖長的聲調,拉足了讓人遐想的趨勢,立時就讓所有人瞅沈南寶的眼神有些奇怪了。

沈南寶卻在這些質疑目光顯得十分從容,她眼神安撫了下將要說話的趙老太太,便轉過頭,在眾目睽睽之下點頭道:「沒錯,我是在忻樂樓碰見了劉小娘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

王婆在所有人的倒吸聲裡,屁股一坐,坐在地上,雙手把大腿拍得山一樣響亮,「挨千刀,這個挨千刀的!你們還我么女,還我么女!」

有人看不下去了,躲在人群裡,把聲揚得又尖又利,「我看你這小娘子長得俏生生的,怎麼下手恁般黑!」

「你這就說岔了,不有句話說得好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當時我瞧這小娘子搬過來就打心底的不討喜,我還以為是我眼孔子淺容不下人呢,現在知道了,是這小娘子長得一副尖酸刻薄相,厭著了我!」

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過分,簡直恨不得立時把沈南寶打入十八層地獄。

劉惲也在這樣的啐罵聲中愈發挺直了腰桿,那打量沈南寶的目光便愈發的放肆了起來,「小娘子,你既都這麼說,那我們也沒啥要求,把碧雲還給我們,再來賠償我們一百兩,這事就算翻篇過了。」

一百兩。這口氣不小。

生生扼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喉嚨。

剛剛還沸騰如水的小院霎時安靜了,也因而顯得沈南寶的嗓音格外清晰,「我只說我見過她,至於她後來去了哪兒,我不曉得。」

王婆登時跳了起來,「你胡唚!就是你綁了我么女!就是你!你賠我么女,賠我錢!」

王婆本來臉就生得兇,吊著的倆眼又因氣著突出得厲害,遠遠看過去,活像個拉蛤蟆,直把人嚇得倒退了一步,方才生起的那點的憐憫心也消去了一半。

沈南寶呢,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兒,「你說我綁你么女?我綁哪兒了?證據呢?」

王婆這時也不顧先前同人應承下的那些諾了,指著沈南寶的鼻子就罵:「忻樂樓的過賣都說了,當時瞧見你們把我么女趕出了樓!更還說了,當日你就是去私會的旁的小郎君,那日你點了個

梅花酪,還是你私會的那個小郎君給你端進去的。」

沈南寶卻很無辜的攤了攤手,「我的確叫人把她趕出去了,可我也是為她考慮,畢竟到底是有夫之婦了,這麼一徑纏著我的未婚夫,到時候叫她官人看見了,那不是得……」

王婆臉跟含了熱蠟似的,劇烈的抖動,「你胡唚,我么女還是黃花大閨女……」

結果這話被一壁兒的人噗嗤一笑,霎然打斷了,「王婆,你家碧雲生產的事,咱們都曉得了,你就別打諢蒙我們了!」

「就是就是。」

王婆那張蛤蟆臉瞬間拉成了馬臉,站在地心呼哧呼哧直喘氣,她調轉目光看向沈南寶,恨不得一蹶子把她尥在地上。

劉惲倒反應極快,立馬把話鋒拉了回來,「我妹妹那是好心,瞧見你不守婦道私會其他男子,這才和你那未婚夫一道的,沒想啊!你好有手段,竟然把你那未婚夫哄得團團轉,戴了綠帽都情願替你收拾爛攤子,還把我妹妹給攫了!如今都還下落不明!」

又擺了擺手,「其他話我也不說,我現在在這兒就要你把我妹妹還回來,再賠償我們一百兩,這幾日我母親為了我這妹妹吃不下飯,又睡不著覺,且得要去藥鋪好好問診!」

一百兩要的那叫個理直氣壯,聽得風月臉紅脖子粗,張牙舞爪的一身戾氣,「你們可真不要臉得很,都說了人不是我們拿的,卻硬要我們拿,是要我們憑空給你們變出來麼!還有這錢!真真是窮狠窮怕了?逮著個覺得流油的就要嘗一口腥?」

沈南寶卻笑,「我說了,我只趕走了她,不曉得她去了那兒。」

其實起先王婆來鬧時,沈南寶有想過要不要支個人將蕭逸宸找來。

可陳夫人立時搖了頭,「還是別,新昏前最忌諱的就是新婚夫婦見面。」

沈南寶便折了箇中,打發小廝去問蕭逸宸那日後來到底是怎麼樣了。

但都半盞茶的功夫了,人還沒回來,沈南寶總不能這麼幹等著,只能依著她對蕭逸宸的瞭解猜測他絕計不會因這麼個人漏了自己的馬腳。

所以這話她說得算是甚有底氣,也因而又道:「還有,我那日沒有私會,我就是光明正大的見朋友,再則,但凡真要私會,誰青天白日的去個恁麼多人的地兒,這不明擺著叫人看著落話把兒麼?」

這話說得在理。

王婆見人群裡又不少點頭附和,立馬急了,「不是你還能是誰?你別在這裡打諢了,你把我么女到底關哪兒去了!」

沈南寶接得很快,「她自個兒長著腿,我哪能曉得她去哪兒了?」

一壁兒的趙老太太卻驀地一撫掌,恍然大悟式的道:「莫不是同她那個官人走了罷!」

不待王婆響,趙老太太緊緊拉住王婆的手,哀致的道:「你上次不還同我說的麼!那人就是個二五眼的棚頭?我瞧這事就是這種人能幹得出來的,指不定把你么女哄騙走了賣給閒漢了!」

所謂棚頭,是此成日廝混擎鷹、架鷂、賭博等各地的賭徒,而閒漢,那是專事服侍,買物命妓者。

遂趙老太太這麼一說,王婆氣得要昇天,一把掄開趙老太太的手,指著她鼻子怒罵:「作死的東西!你竟這般汙糟我么女的名聲!我今個兒定定要收拾了你!不然我看你都忘了馬王爺幾隻眼了!」

一個巴掌拍過來,混著風颯颯作響,沈南寶又驚又懼,直把趙老太太護在自己身後,自己去擋王婆那氣急敗壞的勢頭。

然而,本以為的巴掌沒有落下來,沈南寶慢慢睜開眼,卻看到一角寬袍在風裡遊蕩,雅緻又金貴。

沈南寶抬起頭,視線慢慢往寬袍主人臉上湊。

是記憶中的模樣,逸品墨筆山水的輪廓,單一眼就

讓人覺得風煙俱淨。

沈南寶喃喃道:「陳方彥……」

陳方彥眼梢微微一斜,將她上下打量了個來回,「沒被傷到罷?」

沈南寶點了點頭,剛剛緊繃的弦霎然鬆了。

王婆卻在陳方彥的桎梏裡,扭曲了臉,那尖子似的喉嚨個殺豬一般,直刮人耳朵,「沒天理,沒王法了!竟然欺負我這麼個老人家!」

陳方彥生得一副君子模樣,笑得淡雅,說出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光欺負人罷了,更沒王法的你還沒見過吶,老人家。」

王婆一怔,對上陳方彥的眼,廊下的燈火照不過來,映得那雙目跟剔骨彎刀似的,能剖開人的肉皮兒,直擊人的心肝。

王婆不由哆嗦了一下。

陳方彥擎著王婆的手,哪裡感受不到她的害怕,幽幽扯了嘴,笑得溫文爾雅又邪肆放蕩,「方才在外頭看王婆你一肚子的話呢,怎麼現在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王婆死鴨子嘴硬,怕是怕,卻還要爭一口氣,「你放開我,你把我弄疼了!」

又一眼劃到沈南寶臉上,開霧睹天似的道:「我曉得你是誰了!你就是這小娘子的女幹夫罷!」

不待人響,王婆扯了嗓子大喊:「各位鄉親們,你們看吶!我沒說錯罷!這就是那個小娘子的女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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