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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目分明賬,暗賬。
寧王自然只會交上去清清白白的明賬。
但官家哪裡不曉得這其中的門道,能這麼直言叫寧王拿出賬面,定定是有後手。
果然,前腳寧王叫人去從府上拿了賬目呈遞給官家,後腳就有黃提舉另拿了賬目上來,裡面全都是當年寧王侵吞繅絲稅餉的款項。
寧王無可辯白,當即被官家褫奪了封號,並罰他禁閉府上,半年都不許邁出一步,也不許任何人探望,但凡探望,不管為何便都視為結黨營私,一律羈押殿前司,受刑拷打,悉數發配潮州。
至於聖人,自然被官家斥以‘養不教’扣了一年的俸祿,並奪了管理六宮之權。
這樣的懲罰於聖人和寧王來說,絕對是史無前例的重。
但於旁人來說,不過是灑灑水。畢竟,他們不過是被罰,被禁閉。
而蕭弼呢?官家不過是另行體恤,撫慰,再擢授蕭逸宸為定國軍節度使、檢校太保。
沈南寶聽到這息時沉默了許久,才問道方官,“他……還好嗎?”
這哪能好的,自個兒父親因這丟了命,罪魁禍首卻只是被褫奪了封號,幽禁在府邸,擱誰誰都能給你原地爆炸。
但方官聽得出沈南寶話裡隱藏的那一丁點不安,遂道:“還好,帝姬放心,主子什麼事沒經歷過啊,也就當時沉默了一會兒,現下又在踅摸著今後該怎麼辦。”
沈南寶嘴抿起來點,算回應她話裡的安慰,“這幾月他都在忙著這事,目下能偷閒便都偷閒罷,畢竟該做的都做了,一山容不得二虎,便坐山觀虎鬥罷!”
從前合妃在聖人眼底,不過是頂著個妃位的人形罷了,即便後來合妃被過繼了康王,於聖人來說也不夠看相。
但而今寧王被禁,自己又被剝奪了六宮管理之權,聖人瞧著每每晨省都滿面春光的合妃,大有深深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起初還能按捺,但隨著官家將六宮之權交由合妃與淑妃,合妃被進封為合貴妃後,聖人便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從前合妃說幾句話,聖人也就當耳根子著了風,涼一涼便這麼過。
現在倒不這般了,合貴妃說幾句,聖人不鹽不醬地哂幾句回去。
以至於好長一段光景,沈南寶的樂趣就是坐在正陽宮看兩位針尖對麥芒。
今個兒也是,穿紅佩金的合貴妃甫一進來,那豔豔生輝的笑臉,映著天的刀光,生生割著人的眼,她的話也一如是刺著各個嬪妃的心。
“方才伺候著官家用早膳,因而來得遲了,嬢嬢不會怪我罷!”
這話說怪,未免顯示聖人太過小氣,但要說不怪,倒顯得聖人有些太過唯諾。
沈南寶心頭暗暗掂量著,摞在一堆人後頭悄然抬眸看向聖人。
聖人坐在上首,正冷提了嘴,“怪道呢,今個兒紫宸殿那壁說是官家去遲了些,我還以為是臨近夏官家犯乏才這般的,沒想卻是用膳遲了,看來合貴妃沒怎麼調教好自個兒宮裡的人手吶——”
聖人拖長了聲調。
在這個拖長的瞬間裡,聖人冷冷抬起了眉,因這個動作也把她整個的上半截臉往上託了一託,一小撮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正正曬在這一雙眉目裡,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灼目感。
“既這麼我便叫秦嬤嬤去一去合貴妃你宮裡,讓她好好教一教你宮裡的人,別日後再出什麼大岔子,到時候就沒地兒哭去了。”
合貴妃臉上的笑一霎收了剎,卻又很快扯了嘴角,“嬢嬢安心,我宮裡的人向來是分寸,許是見我近來掌管六宮太累了,遂心疼我,悄摸著遲了幾分上早膳罷!”
合貴妃夾槍帶棒的炫耀,聖人不是沒聽出來。
只是這些話,太過小家子氣,直聽得聖人哂然,“他們是你的奴才,卻更是官家的奴才,心疼你固然沒錯,但要因此撿了芝麻丟西瓜……到時候論起罪責,擔得起麼?”
也不待合貴妃言聲,聖人自顧自拈了裙裾,“當然,合貴妃才接手六宮的管理,自然許多事情上沒那麼周到,太苛責你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是啊。
就算合貴妃你管理了六宮又怎麼樣,聖人就是聖人,名份上就是壓你一頭。
合貴妃落了下乘,因而一個早間都掉喪著一張臉,從正陽宮出來,才剛跨出那道門檻,便恨恨透了口氣。
“還在我跟前這麼裝腔拿掉的作什麼!自個兒不擦乾淨眼睛瞧瞧自個兒現在什麼處境!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這點道理都不懂麼?”
沈南寶同永誠帝姬正走在後頭。
沈南寶還好,嘴抿了抿就忍住了,永誠帝姬卻沒忍得住,噗嗤一聲,聽得合貴妃當即轉了身,一雙眼刀子似的,直龍通颳著沈南寶。
“我還道是誰這麼沒規矩呢,原是你——”合貴妃一笑,“怎麼?我說話很好笑?”
自己笑出來的禍,斷沒有叫別人來擔著的道理,永誠帝姬屈了屈膝,“貴妃娘子,是我沒個體統,方才和永樂說道從前有趣的事,忍不住笑了,沒想得衝撞了您。”
合貴妃一雙眼從沈南寶身上劃到了永誠帝姬身上,又從永誠帝姬身上劃到了沈南寶身上,最後端出一抹滑笏的笑。
“既然是說道有趣的事,笑一笑也無妨……這宮禁裡近來發生太多的事,笑聲都沒從前的多了。”
末了一句,拉長了聲調。
沈南寶只覺得奇怪,眼一瞟,才發現從後跟來的永福帝姬。
永福帝姬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話,朝合貴妃屈了屈膝,便調轉了身子杳杳走了。
合貴妃也討了個沒趣,颳了一眼沈南寶,也領著一干宮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永安帝姬這時才從門框子那壁撲了過來,兩隻手兜在永誠帝姬的頸子上,一張臉筆直的朝永誠帝姬射過去,“怪哉!往常沒見得你這麼會說話呢!”
永誠帝姬被她這舉動鬧得渾身不自在,伸手直要把永安帝姬從自個兒身上拽下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點道理我還不懂麼?還真覺得我長個腦子只是充身量的吶?”
永安帝姬偏不如她的意,非要掛她身上,一口漂亮的喉嚨因故意掐細了,顯得十分的尖脆,“還真如是想的,不過……照你這麼說,你當我們是人,還是當合貴妃是人?”
你一言,我一語,沈南寶便在她們說笑裡抬起了頭。
彼時日頭將近了兩竿,再不走,只怕蕭逸宸換班,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再相見了。
沈南寶不自禁摸了摸雙生鈴,朝她們屈膝告了辭。
方官見她腳步疾疾,悄麼聲的道:“帝姬別急,只要輪到主子的班,主子多久便會在那兒等著你的。”
沈南寶卻不然,“過了輪班的時辰,旁人要是沒瞧見他,豈不是很容易露出馬腳,宮裡又不像外頭,事事都需得謹慎……”
話還沒說完呢,沈南寶兀自自揉了揉胸口。
方官見狀,忙扶住了她,“帝姬是不舒服麼?”
沈南寶長喘了個氣,“就是胸悶得慌……大抵是走得急了罷了。”
方官聽著卻沒半點松落,“哪能,這幾天,日日都這樣,怕不是……等下見了主子,帝姬就叫疾醫過來給您瞧瞧怎麼樣?”
沈南寶笑她,“又不是沒派疾醫過來瞧,不說是因近來換季鼻痔鬧得麼!”
方官道:“說起這個,奴婢也想說一嘴,這治鼻痔的藥……”
正相說著,沈南寶一腳邁進小門,響亮亮的打了個噴嚏。
聽得門裡的蕭逸宸瞬間掉了臉子,“照著茅疾醫那方抓著藥麼?”
沈南寶本皺著一張臉,見到蕭逸宸霎然笑了,“還沒,永福姐姐上次給我的藥我還沒吃完,便先緊著她給我的吃。”
“這麼久了?還沒吃完?”
這時的沈南寶便有些赧了,“先前沒吃得勻淨,近來這不春深鼻痔愈發嚴重了麼,這才頓頓不落的喝著。”
蕭逸宸本來就冷掉的臉愈發垮了下來,“怪道呢,像你這麼吃,鼻痔哪有好的。”
蕭逸宸停了一停,又道:“不過永福帝姬那藥,你還是別吃了,誰曉得有沒有夾摻著什麼呢。”
沈南寶道:“永福姐姐不會的。”
蕭逸宸這下是眉毛都揚了起來,“才多久,便這麼信她了,她給你什麼好處了?”
他揚,沈南寶也揚,“哪有什麼好處,就是相處起來,不覺得她是這樣的人罷了……”
“不是這樣的人,那是哪樣的人?”
蕭逸宸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但瞧著被她方才揉過的通紅鼻尖,又有些不忍怪,遂掐著腰自個兒在地心踱著方步,喘勻淨了心內的氣兒,才緩沉了聲,“你一向瞧人準,我知道,但你也應當明白我的心情,我不願叫你冒這個險。”
其實而今該軟著聲調,安撫人的人是她罷!
沈南寶心頭有些軟耙,拉過他的手捂在掌心裡,“我知道……”
她突然頓了下。
蕭逸宸看過去,眼還沒來得及翣,就見她捂著胸口極難受的‘唔’了聲。
“你怎……”
蕭逸宸話還沒說完,就見她駭然嘔出一口鮮血,直噴在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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