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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這地步了。
其實在那日在金.明池,寫下與陳方彥那麼相近字樣時,沈南寶就料到會有今兒這麼一說。
她也有仔細思量過要不要他問起時,她含糊一下矇混過去。
可是真真臨到了,對上了蕭逸宸的眼,她怎麼都開不了黃腔。
但要她如實說……
私心說,她很恐怕。
恐怕他知道她那些荒誕離奇的事,知道她和陳方彥那些糾纏會對她冷淡。
蕭逸宸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能很明顯的看見她臉上罩上了一層陰影,眼波漾了漾,轉了話題道:“但細緻來說,其一因著你,其二也因著永福帝姬,她年歲尚小,眼孔子較淺了些,瞧不出這其中的周章,又心內懼怕聖人責怪,一時情急便著了那陳方彥的道。”
沈南寶怔然,翕了翕口。
蕭逸宸咂出她舉動間的深意,撇過眸,直管來回盯著袖面上的寶相紋,“我從前也有瞞過你的時候,你現下也瞞一瞞我罷,這樣,咱們便算是扯平了。”
她不響,蕭逸宸不由回過頭來,沒料正正撞上她一雙含笑溫存的眼,心口猛地一窒,就聽見她道:“謝謝。”
兩個字,說得那麼平和,聽得蕭逸宸心中辛酸激盪。
所以她和那個醃軀老真有什麼淵源,並且還很難以啟齒!
難以啟齒也就難以啟齒罷!
但她就不能騙騙他麼,非得這麼著的直白,叫他心肝搓火的難受?
想歸這麼想,臉上卻沒表現出來丁點,甚至語氣還帶了點漫不經心的味道,“你我之間值當說謝麼?何況我在意的並非這個,而是聖人。”
末的兩個字,甫一脫口,便提拎起沈南寶的心,還來不及撒勻淨氣兒,蕭逸宸便又道:“她今兒這麼大費周章的,我本以為不過是要拿你作脅,逼迫我情急回京,沒料她竟然對你下了死心。”
他說著陡然望過來,那眸月下海面也似,隨著視線一漾,便銀光點點,萬千的光華,“我來得遲,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太清楚,你同聖人到底是怎麼就走到那地步的?”
要怎麼說,其實沈南寶也鬧不醒,現在回想起都還覺得方才在鳳陽宮似夢一般,就只有聖人那雙刀子一樣狠厲的眼,切切的真實,切切如涼水一般,直漫上她的心頭。
沈南寶忍不住狠狠一哆嗦,直環抱住了胳膊道:“要真真來說,打一照面,聖人她便不對付我了,至於為什麼,我不曉得。”
這麼話著,腦海裡卻閃過陳方彥的話。
聖人前世派人暗刺她的話。
沈南寶不由加了句,“我只曉得,她那三十板子是要我死。”
‘死’這個字,她帶著顫音,蕭逸宸因而冷沉了眼,“官家這些年身子每況愈下,偶爾著點涼都要臥床好些時日,官家的身是牽連國運的,怹差國運便差,也造就聖人行事愈發的無所顧忌,不止大肆籠絡朝中權臣,甚至敢隨意虐殺……”
他倏地一哂,“不過她也想得太過簡單了,僅僅一個盛懿王坐鎮的母家,再幾個附庸的郡公、國公……就覺得權傾朝野,掌握生殺奪予了……她簡直把王朝的剝復當兒戲!”
沈南寶知道他說這麼些,其實是在叫她安心,但想起前世聖人都能叫陳方彥那般嚴陣以待,還是忍不住的提心防備。
更何況聖人瞧她的那個眼神……真的不得不讓人很在意吶。
沈南寶眼神沉了沉,敲起了邊沿,“你說聖人自大,但照我看來,聖人要真真自大,當初大可以在你離京前召了我進宮,但她且等到了你走再行事,便證明她心底兒還是有些忌憚的。”
那這麼便說不過去了。
像聖人這樣的人物,即便要打殺,那也得彎彎繞繞,免得髒了自個兒的門面和手,但她當時分明一點也不顧忌這些……
若有所覺的,蕭逸宸望向她,“你方才說聖人同你一照面便不對勁了?”
有些時候自己篤認為的一件事,和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譬如蕭逸宸這麼問,沈南寶就忍不住想起聖人那雙眼,永福帝姬慘白的臉,她搓了搓臂膀,背脊發涼的道:“不曉得是為什麼,所以今兒打了我好個措手不及,也算是讓我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毋論我怎麼做,怎麼說,只要聖人打定了主意,我就跟只螞蟻被她捏在指尖,死也就一瞬的事兒。”
蕭逸宸懂她的惶怕,一時沒管顧的握住了她的手,“這些你別擔心,她打定主意,那是她的事,有我在她決計奈何不了你的。”
篤定的語氣裡,有一種溫柔的托賴,很是動人,也叫沈南寶定心,而他的手飛燙,簡直要從指尖直躥到她心裡頭去。
她忍不住囁嚅起來,“我曉得的,我平日裡也注意些,叫她尋不到機會找我的茬兒。”
兩個互相歡喜的人待在一塊兒,就像兩顆欲欲靠攏的心,即便說再正經要緊的事,到最後都會成為綿綿情話。
遂沈南寶這麼一言訖,蕭逸宸便戲謔道:“要照你這麼說,且得閉門不出了,她是一國之母,總不好親自登門,就算派了永福帝姬來,憑你從前待沈南伊那些的手段,應該也是綽綽有餘。”
這話說得,倒像她是那種工於心計的人兒了。
沈南寶乜了他眼,“我這也是仗你的勢,你不在,你瞧我敢同帝姬大聲說話麼。”
她兩次進宮,他都從手下那裡聽過了,雖都是一句話意賅的帶過,但其中的艱險還是不難咂摸出的。
蕭逸宸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打掃喉嚨似的嗽一聲,“所幸現下回來了,任你怎麼硬仗腰子說話都行。”
想起什麼似的,他停了一停,長長‘哦’了聲,“方官也回來了,這幾日她不在,你身邊少了人手,應當有些不自適罷。”
沈南寶道:“我又不是那種缺胳膊斷腿,事事都要人把東西遞跟前的主兒。不過我許久沒見著方官了,倒的確很想念她。”
蕭逸宸酸酸地哼了聲,“這話你倒說得順溜,方才我問你,你想我沒,你支支吾吾個半晌都不響的。”
人的臉皮都是被慣出來的,她方在轎子裡就不該遂了他,這下叫他那得意勁,一步一步竄天猴似的蹦躂老高。
沈南寶正要滅他點威風呢,闔著的門陡然響了,‘嗚嗚’的。
沈南寶登時就聽出來是寶寶拿爪子刨門又叫喚的聲兒,她忙忙踱過去開了門。
巴掌大的一隻,看到沈南寶,頂尖帶點白的小尾巴費老鼻子勁兒的搖,搖著不覺得夠,便陡然一躍,躍了進來,直朝沈南寶這壁兒奔。
但它腿短,那墁磚又剛打了蠟,一躥進來,便滑了好幾次跤,那肉屁股因而甩得愈發的圓潤了。
沈南寶擔心它又磕著那兒了,又傷著了,便一把抱起了它。
寶寶那溼嚌嚌、冰冷的黑鼻尖,就這麼湊到沈南寶臉上來,嗅嗅的不停。
沈南寶不免嗔它,“寶寶。”
蕭逸宸卻凜了眉,滿眼的嫌棄,“髒死了!”
沈南寶替寶寶抱屈,“哪裡髒了,每日都拿了巾櫛給它擦小腳腳的,就是身子也隔日擦一次。”
瞧她滿臉高興的!
她看見他都沒這麼高興!
他是連一隻猧兒都不如麼!
蕭逸宸想不周章,語氣愈發冷冽了,“那也髒,咱們一日至少要沐浴一次呢!”
沈南寶嗤他,“誰把自己跟狗比呢!”
蕭逸宸被她回了個倒噎氣,又發覺懟不回去,乾脆耍起了橫,“我不管,它就是髒,你快把它放下,省得把你身上都弄髒了。”
沈南寶覺得他這樣好笑,卻把寶寶摟緊了,“我不放,我鎮日都抱著它,要髒早就髒了,你要是嫌棄,儘管離遠點,省得髒到了你。”
這下是沒可奈何了,總不能真離遠了去。
蕭逸宸卻也不響嘴的,步子挪了挪,直把肩比著沈南寶的肩,道:“我是泥裡拌出來的人物,我哪裡怕這些髒的,你再髒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說著,嘴不忘一咧,齜出點牙,顯示自己的豪爽。
沈南寶轉過頭,他那點銀牙便在天光裡亮了一亮,襯得那本來美得有些肅殺之氣的臉龐多了些憨態。
直叫沈南寶看得心頭歡喜,卻不想放過他,哦了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一把將寶寶塞進了他懷裡。
“你既然不怕髒,便抱一抱它吧。”
“你怎麼!”
蕭逸宸手忙腳亂,怕寶寶跌下去,兩隻手死死摟緊了它,“嚇我一跳!我要反應不及,沒摟住它,你這費老鼻子勁兒救回來的寶寶就這麼沒了!”
沈南寶不以為然,“你是堂堂殿帥呢,這點身手都沒有麼!”
蕭逸宸窒了口,終於又有了初見她時那種複雜的感受,頂漂亮的一小人兒,卻是帶刺的,一句一句都扎人!
不過,當初尚得有底氣哂然一句,而今,也只有聽的份兒,甚至還得洗乾淨耳朵聽。
蕭逸宸雖然並不以為恥,但為了給自己找回點場子,便把視線轉向了寶寶,那黑黢黢,圓溜溜的眼,溼漉漉的黑鼻子,他忍不住笑,“倒是可愛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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