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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霎掉進了橐龠裡,沈南寶所有的心思都被鼓吹殆盡了。

她茫茫然看著眼前的陳方彥。

他仍在笑。

一如前世他站在樹下衝她笑的模樣。

有著家人閒坐、燈火可親的溫暖。

恍惚間,她又看到了他伸出手,潔細的手指穿過叢叢樹影暉光,一舉躍進了她的心坎。

他說:“沈南寶,我們放下成見,好不好。”

他說得真好聽啊。

當時她就真的信了,真的放下了成見,滿心滿眼地愛著他。

可他呢?從頭到尾都是算計!

前世是,今世也是!

沈南寶死死抓住座下的褥子,連珠團花夾金線的錦紋在手上皺成一團。

就是沈文倬也怔住了,握緊拳半晌沒開口。

唯有蕭逸宸,負著手,眸若深潭的死死映著陳方彥。

天知道他現在多麼想過去卸了陳方彥的嘴。

歡喜沈南寶?

也不掂量掂量人家歡不歡喜他!

蕭逸宸沉了眼,卻揚了聲,“陳大人襟懷坦蕩,是為君子言行,既這麼,陳大人也自是唯理是求,不止瞧那個媒妁之言,更是秉承兩情相悅,也好成人之美的罷!”

沈南寶聽著,只覺得肚兒愈發酸了。

兩情相悅?成人之美?

他怎麼不直說她和他互相歡喜呢!

這樣到時候拿話來捏他們,死也死得其所,死得坦蕩,不白費嘴這麼一通沒把門。

陳方彥呢,聽了這話嘴也沒捺,反而愈發深彎了,“蕭指揮使說得極是,也正正因此我今兒才這麼堂皇,一為讓二姑娘多注意了我,這日久生情,就跟那小火慢燉,起初咂不出什麼滋味,這燉著燉著也就有滋有味,濃香醇厚不是?這二,也是為讓蕭指揮使您多思量思量我的一片赤誠,畢竟長兄如父,合當應一應這父母之命。”

沈南寶有些聽不下去了,一個郡王,一個侯爺,為著個她在這裡針尖對麥芒的,說出去也不嫌人家掩口葫蘆笑呢!

她站起身朝尚怔忪著的沈文倬喚了三哥哥,“有關……您爹爹的事,我沒辦法,也不能夠,便如您方才所說的,人都有自個兒的私心,我也有,我雖不記著前仇,卻也不會因他將我和我重視的人置於險境。”

肉眼可見的,沈文倬那雙眼如風中燭火,一霎滅了。

沈南寶心中嗐然,無可奈何地踅過身,朝陳方彥屈膝,多謝他的出手相救,“但無功不受祿,無德不受寵,我也自來也有個臭毛病,不好貪小便宜,也不喜欠人情,所以,還請陳大人諒解,成全我報恩的誠心。”

無功不受祿,無德不受寵。

這話說得妙啊!

不明擺著拒絕陳方彥方才的剖心麼!

蕭逸宸奕奕然,一雙眉沒管按捺的飛揚,直往陳方彥沉然的眸裡戳。

沈南寶卻沒抬眼去瞧陳方彥的神情,唯是盯住了鞋尖上的那朵並蒂蓮,靜待他音。

沒想先說話的卻是沈文倬,“二姑娘,你說得對,是我唐突了,是我還認為著你是我的五妹妹,才這麼……求的你,卻忘了,你是郡王府的二姑娘,是官家欽點的女鄉君,你和我……不過一場誤會,一場……爾爾相逢!”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

大抵是不敢直面她罷,所以他很快的叉了手,深俯下身,“至於這謝,怎麼著也該是我來謝陳大人,就不勞煩二姑娘你這般周章了。”

沈南寶看著他,他把身子俯得恁般低,低得彷彿一把刃,能夠斬斷前塵所有的非非。

非非是她,也是和她的情分。

沈南寶怔了瞬,也不知在想什麼,一傾兒的功夫,那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的那雙手交疊在身前,雙膝屈出一副疏離的姿態,“客氣了,沈三公子。”

視線裡,沈文倬單薄的身形明顯顫了下,交叉著的那雙手漸漸地、漸漸地握緊了。

所以啊,人生來就是遭苦難的。

明明是心不甘情不願,可在當下這等境地,卻是不得不狠下心來如此做。

沈南寶明白,憐憐看了沈文倬一頃兒,便嗐然著同陳方彥告了辭,出了陳侯府。

蕭逸宸自然緊跟其後,雖說步子還算颯沓,背影還算赫赫,可觀看正面,一雙眼虛著,也不敢正瞧了沈南寶,只能尋機瞥那麼幾下。

大概是瞥的次數多了罷,那本來靠著車圍,正漫不經心看著兩壁街道向後退的沈南寶,突然轉了頭,望住了蕭逸宸,“大哥哥,我沒事。”

車幔翩躚,漾進來粼粼天光,天光下她的眸子晶亮,直把蕭逸宸看得窒住了,反應過來,他囫圇地嘬了嘴,“你別想太多,他自個兒要鑽牛角尖,還得賴在你本分的頭上麼!”

沈南寶門清他心內的擔憂,嘴角抿了抿說省得,“我沒想他,我是擔憂著您。”

回想起方才沈文倬的姿態,濃睫慢慢蓋住了沈南寶的眼,顯示出一副凝重的神情,“我剛才同他撂明白了話,是與你同氣連枝,而他那般和我斷絕關係,也是說明了,沈蒔的事他必不會罷休。”

沈南寶蠕了蠕嘴,藉著說話的當口覷了眼他,發現他正斂著眸,緊抿住唇,顯然是有事的樣兒。

沈南寶知道,於蕭逸宸這類人來說,赴官場如蹈火海,稍有不慎,便是三木加身,所以需得嘴有個把門,肚能有海量,能掖得住事,把算計放在心裡,這樣才能不惹人注目,才不壞菜。

所以她再焦急也會按捺,只把應該說的說了,“我不好撬人嘴舌,也不願過問官場的事,我只希圖著您行事翼翼,從前你光桿子一個兒,一人吃飽全家不愁,而今不一樣,也是拖家帶口的了,行事到底要審慎二分。”

說完,臉膛後知後覺的臊了起來。

雖然她意思是他如今也是有妹妹、有家人的人了。

但不知為什麼,這話過了嘴,卻變了味,彷彿是在說夫婦。

夫婦二字掠過心頭,是牽筋動骨的酸澀,鬧得腰肚兒又痠疼了,沈南寶忍住了捂它的動作,卻沒忍得住煞白的臉。

蕭逸宸見狀,剛剛還因此話咂出來的甜一霎沒了,忙忙道:“是又疼了?”

他聽到她唔了聲,愈發手忙腳亂了,一壁兒催促著車把式快點,一壁兒福靈心至般的,又想起方才在陳侯府看到的那盞茶。

茶茶茶!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她來月事的?

不知如此,還有先前那鼻痔!

為什麼她的事陳方彥那醃軀老都知道?

蕭逸宸越想越不周章,忍不住的,有了氣性,“所以,好端端的在家裡歇著不好麼?非得去那個陳侯府,見什麼三哥哥,這下好了,三哥哥見沒了,這身子也不爽快了!”

他語氣拭雪鋼刀般的涼,聽得沈南寶直泛委屈,捂住肚兒,也沒什麼好聲氣了,“大哥哥說得是,是我不愛護自個兒,這下好了,吃著了報應,大哥哥您也別叫車把式快點,您就讓他慢點,疼死我最好了!”

蕭逸宸聽著刺耳,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你也知道你不愛護自個兒!你既知道,那你還同那個陳方彥說什麼月事!你是真真的期待著他找了官媒登我們郡王府的門吶!”

沈南寶覺得他不可理喻,她怎麼待陳方彥的,他又不是沒瞧見。

怎麼又說得像她歡喜陳方彥似的。

更何況,她在他心目中就是這麼個不矜持的人麼?

這樣的事她都不害臊地同旁人說?

忽而聽得一陣鞭響,車把式勒住了轡頭,停下了轎子。

沈南寶便登時撂了車簾,連腳蹬都沒等的,一舉躍下了轎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蕭逸宸直搓牙花兒,“真是愈發沒心肝了!看我還管你不!”

說是這麼說,腳卻很誠實,抬起來就要跟上去。

坤鴻就是在這個時候壓著刀,攔住了去路,“主子。”

蕭逸宸乜了他眼,“什麼事?”

坤鴻心在腔子裡踉蹌了下,忙忙跪了下來,壓低聲道:“是沈蒔。”

蕭逸宸眉心一顰蹙,再抬起眼,人已經轉過角門不見了蹤影,便作罷了,帶他去往了後院闢出的淨室。

穿過一道直龍通的修廊,進了月洞門,方見到兩壁扶欄圍困,數杆的修竹羅列成爿,拾了曲徑,分花拂柳半盞茶的光景,便有一結柏屏遮護,踅身進去,這才到了淨室。

淨室後正對著一個大湖,名為接天湖,是因一眼望去恍惚接天連碧,不過入夏時盛開菡萏,所以又有個別名,是叫蓮花蕩。如今入了秋,那湖面沒什麼花,不過幾爿綠蘋,但岸上景色怡人悅目,數不清的楓林漸染著黃碧,略一翣眼,就跟點燃了半邊天似的。

坤鴻跟著蕭逸宸登門入室。

室內沒設定太多擺設,正中一鼎古銅爐,壁上一軸白描大士像,再有便是東南方硃紅的書案,案上筆硯鋪排,側邊有經卷數帙。

蕭逸宸走過去隨手拈一卷翻看,筆勢俊逸的行草正書從他眼底一溜而過,“他什麼事?”

坤鴻如是說,“主子可還記得前兒沈大姑娘刺傷陳都護一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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