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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平靜的日子下醞釀著多大的風暴,橫豎這麼過著,如此臨到了謝府派遣的官媒登門的日子。

殷老太太一大早讓人拿了新衣裳給沈南寶,說是瞧她平日穿得太過素淨,不忍見的,所以特特兒給了這衣裳讓她穿上。

其用意不言而喻。

風月忍不住切齒,“回來那麼久了,但每一次都還是會被他們這些下三濫的作為氣得個半死!他們就不怕積這些業障,到時候兩眼一瞪雙腿一抻就被打入陰曹地府麼?”

“活著時都過不得順遂,誰還管死後。”

沈南寶捵了捵翠藍盤錦的衣衽,待捵平整了,就著銅鏡一看,人立在那兒就跟春光下的嬌花又香又軟。

剛剛還在那裡搓著牙花的風月一下哀愁了目,“姐兒這麼好看的人,他們怎麼忍心。”

老太太就是說得好聽,聽聽姐兒的意願,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亙古的規矩,姐兒而今就是再不願又能做什麼呢?

風月想著,惘惘地看向窗欞上斑斕的秋光,“也不知道蕭指揮使今天會不會來,過去這麼幾日了,都沒捎來一點信,問方官呢,她也一徑搖頭。”

她沒說得太絕望。

可是言辭裡濃濃的嘆息聲還是感染了沈南寶。

她怔在那兒,濃長的睫蓋住眼底的光,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開啟了黑漆螺鈿的匣子,將那支珊瑚蝶翡翠蝠蝶紋花簪插上了髮髻。

就這樣重振旗鼓地去了招待外客用的花廳。

這時老爺兒已經爬上了穹頂,有云翳遮擋在外頭,那些金芒便從輪廓裡隱約地透露出來,落在地上明一塊暗一塊的。

沈南寶踩在這樣斑駁的光帶裡進到花廳。

容氏近來嗜睡,吩咐起下人有些力不從心,便讓了沈南宛做這些準備,也正正好,當做嫁去知州通判當主母前的歷練。

所以沈南宛做得很是仔細,又是讓人撤下廳內的席墊,擺好圈椅,又是讓人準備茶點,蓐墊。見到沈南寶來,還親親暱暱地迎了上去。

“五妹妹,你來得正巧,下人才端上來茶點,你這麼早來定是還沒用膳罷,先吃吃,填補填補一下肚子的空兒。”

早早就在這兒候著的沈南伊聽罷嗤了聲,“我來,二妹妹怎麼不這樣過賣樣兒的招待我?是眼瞧著我母親落勢了,也跟著那些個打脊奴一樣輕視我?倒真真是慣會看菜下碟!我切告訴你一句,我母親現在還是主母,就是不是主母,我也是你的長姊!你也合該尊敬我。”

起初這話還說得慵懶而緩慢,到了後頭便愈發地急切,隔著那麼寬的過道,沈南寶都能聽到她搓牙花子的聲。

沈南宛溫煦的臉閃過一絲慍。

那廂容氏卻突然地撫著胸膛,哀哀地大嘆起來,“倒是近來愈發的難受了,坐不成,站也不成,宛姐兒,你去叫下人給我添盞子酸梅飲來,給我解解乏,去去膩。”

沈南宛擔心自個兒的母親,又自從上次那個教訓,再不敢叫旁人碰了容氏的吃食,便動輒都是親自代勞。

所以這當下容氏這麼一開口,沈南宛就拔步去了後廚。

那慌慌忙忙的背影,看得容氏哼哧地一聲笑,“猴息子。”

容氏揚聲喚:“仔細點路,別摔著了。”

叮囑罷了,這才笑著轉過來頭,對沈南寶說:“不要吃得太多,等會兒子要來客。”

沈南寶很受教地點了點頭,拈了一塊桂花糕,趁著埋頭吃時覷了一眼沈南伊,她坐在那裡,尖而銳的蔻丹摳著圈椅的扶手,那一下一下擦刮的力度,恨不得摳成麻子。

但到底沒撒野。

大概是害怕上門提親的看見了敗壞好感吧。

反正如今的沈南伊就跟那破落戶,誰見誰嫌棄,各個都遠遠的避著不願去搭理她,隨後殷老太太、沈蒔也都一併來了,端端坐在高位上,兜頭徹臉的紅光,滿眼奕奕地展望著門口。

彷彿一直在期望著今日。

沈南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左不過是今日的事一畢,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休了彭氏,把沈南伊趕走,這樣,從前沈府的榮耀又會回來了。

這樣,那些白眼他們也不用再受了。

沈南寶越看越覺得好笑,怕笑出聲,便埋頭吃起桂花糕。

殷老太太這時發話了,“伊姐兒,你今個兒別開腔,知不知道?”

沈南伊氣得不行,但能有什麼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一腳踏進了謝府的門,到時候再報回來氣又如何?

想罷,她撤了口氣,乖生生地應了聲是。

殷老太太見她如此乖順,倒霽了臉色,便轉了頭,開始打量起沈南寶來。

她一向穿得素淨,所以讓人一眼瞧過去,也只覺得是個水靈的,漂亮的小娘子。

這次換了件明媚的衣裳,就跟金身佛像鍍了一圈光,美得慘絕人寰,讓所有女子看到了都覺得是個可怖的故事。

但,那‘可怖的故事’還在小口小口吃著桂花糕,豐潤的頰畔漸漸鼓脹起來,像哼哧哼哧往嘴裡塞榛子的掃尾子,平白添了一絲少女的稚氣,倒稍稍化解了那點可怖的感受。

就這麼看著時,外頭傳來橐橐的聲響,展眸一看,張士廉領著孔氏從甬道逶迤而來,後頭還跟著個頭上簪著紅花,一身鮮亮衣裳的娘子。

殷老太太一驚,暗道怎麼孔氏還親自過來,但吃驚歸吃驚,面兒卻捵足了笑,下了腳踏迎上去。

前幾日還烏雞眼架勢的兩人,此刻倒像是手帕交,噓寒問暖起對方來了。

“這幾日晚來秋風,老太太身子可還好?”

“我好得很,你呢?你可好?”

這麼說著,引到了那官媒的身上,但見她一施禮,豔冶笑著,“老太太好,沈老爺好,奴叫蕪娘,是專司給人保媒的,而今過來,旁的暫罷,先給您們二位賀一賀喜。”

事還沒說,喜先送到,殷老太太和沈蒔都很受用,趕緊請了人進去,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

那官媒推辭惶恐不敢受用,卻也坐在了位子上,一壁兒喝茶,一壁兒透過那盞壁偷覷著在場的人。

拭乾淨嘴的沈南寶就坐在她對面,不必要怎麼動作,只抬個眼簾就能看到。

看到之後,便是驚豔,暗道怪不得遭開國伯爵府的那種風流哥兒惦記,還非要讓她來做大呢!長得這麼好看,就是自個兒瞧這麼一眼都是驚心動魄的,這落在誰手上,誰不當個寶貝疙瘩捧著吶!

官媒眼波一劃,流轉至其他幾個姐兒,好看雖好看,可就跟開頭喝了甜水,後來再喝一杯白的,就顯得很是寡淡無味。

官媒放下盞,唱喏道:“老太太,沈大人您們都是明眼人,我今個兒過來是為啥您們心裡都清楚罷。”

她頓了頓,望了眼一旁默然戳飲的孔氏,隨即笑得花顫葉搖的,“其實我今個兒過來前還在想呢,該是怎樣的一位姑娘能配得上開國伯爵府家那麼金玉似的哥兒,臨到了府上看見五姑娘這臉盤子,真真恨不得撫掌讚歎吶!真的是好一對金童玉女,我從來都沒遇見這麼個登對的!”

一番話沒把沈南寶說得動容,倒聽得沈南伊麵紅耳赤的,但不是羞的,是怒的,她甚至忍不住開了口:“給五姑娘提親?那我呢?”

聲音很輕很柔,沒從前在府上時的尖利,甚至自有一番悽悽楚楚的況味,卻仍是讓孔氏沉了臉,轉過頭,把盞擱在几上,撞出清脆的一聲響。

“提親只有給正妻的份兒,妾室到時候挑個日子從角門擔進府就行了。”

說著,孔氏還皺了眉,“今個兒不是給五姑娘說親的麼?怎麼這麼多閒雜人等都還在場,怪礙眼的。”

殷老太太青了臉色,她滿心以為伊姐兒雖說是做小的,但好歹是沈家的嫡女,那也得有媒有聘有迎親才是,所以今個兒才默允了伊姐兒在場,沒想孔氏竟然是這麼個打算,她真真的想臊盡了伊姐兒,還有沈府的臉麼?

沈南伊也被氣得不行,坐在位置上,渾身篩糠似的,可她到底不敢發怒,這是日後的婆婆,她心心念念所愛的謝小伯爺的母親!

所以沈南伊強忍著,可到底是嬌生慣養,被人寵壞的主兒,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忍著忍著,還是忍不住了,顫出來一顆又一顆的淚,“孔夫人,好歹我是嫡女,哪能這麼埋汰地過去,好歹日後都是親家,您這樣埋汰我,埋汰沈府,不一如是埋汰您們開國伯爵府麼?”

這大概是沈南伊迄今為止,沈南寶聽過的,最動情,最合乎情理的一番話了。

但一點沒打動孔氏,反而讓她更怒了,拍了案就指著沈南伊的鼻子怒罵,“你還有臉麼?你還要臉麼?別說你了,我們兩家門楣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還好意思說這麼一番話拿喬我!”

孔氏這麼一喝,沈南伊哭得愈發辛酸激盪了。

蕪娘置在中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就在這樣劍拔弩張的境況裡,方方才退下去的張士廉瞠著一雙目,急匆匆地登門入室。

“老太太,老爺,北郡侯府、北庭都護的陳大人來了。”

沈蒔眉眼打起官司,覺得有些雲裡霧裡的,這個近來官家青睞的大紅人不好生打整出行的事宜,以備日後出行北庭都護,怎麼今個兒撥冗來了府上。

倒是殷老太太若有所覺的,腰板一挺,問:“他來?他來做什麼?”

張士廉那張滿臉縱橫溝壑的臉一轉,渾濁的眸子倒映出沈南寶的臉,髭髯猛地一抖,“來向五姑娘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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