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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鴻一徑候在門外,又生得一副不著四六的心,遂不知道到底發生了,唯明白一點,那就是得好生緊顧著主子的心上人,不能怠慢了,將人送到府上,一張嘴捵笑著,快要捵攔的趨勢。

“煩請稍等,小的這就去調車把式給老太爺您們驅馬。”

趙老太太很和氣地推拒,“指揮使已經幫襯了我們不少,我們哪敢再勞他費心。”

坤鴻笑,“這點小事值當什麼,別說這些,但凡只要是關於五姑娘的,就是天捅了個簍子,我家大人那都是眼睛不眨的就要援手。”

他自覺說得很圓滿。

在五姑娘長輩前替自家主子掙足了好印象。

但哪知趙老太太聽了這話臉色都變了,還沒等她開口,坤鴻那壁想得理所當然,腰一挺,腳尖一旋,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去招呼車把式了。

趙老太太再不樂意,也只能忍耐著。

沈南寶也自覺坤鴻那話有些唐突了,杵在地心不知所措地絞起手指,只覺得今個兒這日頭好生的大,照得她渾身都跟煮沸的開水,滾燙滾燙的。

好在馬車很快就軋著大道駛了上來,沈南寶送了祖父祖母上車,正要蹬腳踏的時候,從旁伸來一隻手,穩當當地托住了她的肘彎。

“小心。”

壓低的聲音沒有掩蓋住上天獨厚的那點聲線。

依然是清冽、戛玉似的。

沈南寶怔了怔,回過頭,迎上來人那雙的眸,遲重的金光正落在那上頭,豔冶的,有著能晃暈人的本領。

她一霎想哭,不知為何的。

他卻微微抿了嘴,含出點家常溫情的笑,隨著手上一託,安穩地把她送上了車,“風月你別擔心,我讓人看顧著的。”

雖說來前已經預料風月這事有蕭逸宸的手筆。

但臨了這麼一聽,心頭還是免不了一踉蹌,甚至覺得人都跌進了滷缸裡,酸澀得直衝鼻。

她壓了壓心情,垂眸道:“多謝……殿帥了。”

蕭逸宸沒說話,只是退了一步,讓坤鴻把腳凳撤下,招手讓她進去。

車簾落下的那一瞬間,所有的陰仄都逼了過來,離別的惆悵也在此時達到了極致。

再看一眼罷,再看他一眼。

沈南寶這麼想著,挑起車窗上的簾幕,發現他就站在那裡,肩披輝煌的看她,眼底是若有所失的悵然,嘴角卻是燈火可親的溫笑。

彷彿不管她身在何方,他都在那裡等她。

淚掖不住的直要往外冒,可是不能夠的,最該難過的應當是他,自己在這裡哭成什麼樣,遂沈南寶牽了牽嘴角,同他報以微笑。

就是這樣的舉動,驚動了趙老太太,她眸一撇,自然看到了那站在閥閱前鵠立的人兒,再回眸,自家姑娘眼珠子跟落在了人身上似的,仍一徑往裡戳,不由生了些女大不留人的喪氣。

“人都瞧不見了,還看?”

語氣裡有說不出的夷然。

那點對蕭逸宸的夷然,她曾從殷老太太、從旁人的談論聽到過,從前不覺得什麼,至多一點看客的唏噓,或推己及人的感喟罷了,但如今心境不同了,心裡揣著他,自然很多事情就有了偏頗。

只要一回想起方才蕭逸宸踽踽杵在地心的樣子,她就不可抑制地替他抱屈,“祖母,我就是覺得方才那樣不太妥當。”

趙老太太有一雙上挑的眼梢,眼簾杳杳一掀,栗子大小的眼仁再這麼一斜,就能睨出奇異的肅穆來,“那你覺得你這麼孤身來沈府妥當麼?”

先前不置喙,那是因著這事源於他們,要不是他們遭了事,自家姑娘沒法這才劍走偏鋒。

這樣的孝心一片,他們能有什麼不滿,不滿也只是不滿自個兒託累姑娘。

何況蕭逸宸待他們確實的好,可以說巴心巴肝的好。

但這樣的好若是蒙上一層別有用心,那他們感激涕零的心情那就得往後挪一挪,先忖忖這事合不合乎禮制,成不成體統。

畢竟做長輩的都是這樣,有一顆護犢的心腸,所以臨到男婚女嫁這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那也得好生琢磨,替孩子琢磨一片順遂、沒有爭議的婚姻來。

怕她不受用,趙老太太拉過她的手又道:“你同指揮使認識多久了?你叫他照拂我們,他可同你索要過什麼回報沒?亦或是同你搭些飛白?”

就差說一句‘對你動手動腳沒’。

沈南寶迎上趙老太太關切的眼神,剛剛還剎住的淚,此刻又忍不住的,滔滔往外湧,她不禁掖了掖,“他沒有。”

說著說著就哭了,趙老太太哪裡會信她的話,臉色都變了,“你還要瞞著我們?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和利市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兩口,深信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有,那便是你是那個‘餡餅’。

更何況,蕭逸宸那些事,他們也不少耳聞過,大多都不是什麼好話,這樣人物,怎麼論,怎麼都不是他家姑娘的好歸宿。

趙老太爺見狀也忍不住的開了口,“我其實本不想說,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孩子,萬事都有自己的周到,只是這段時日來,我眼瞧著這些事,我就想問問你,回沈家,可後悔了?”

他的意味深長,沈南寶聽得門清,掖住了淚方破涕為笑,“沒。”

沒。就代表了一切。

那就不必再擔憂了。

趙老太爺舒了口氣,便一副不再過問的架勢。

趙老太太卻不然,“再有主意的人,這臨了感情,還不是一葉障目,萬一做了那蛾子一徑要撲火怎麼得好?”

說著,一本正經地拍起沈南寶的手,“寶兒,你還小,別隻看人長得齊全,心就迷障了,得好生瞅他的內秀。”

沈南寶很贊同趙老太太的話,點了點頭,“我知道,但祖母您且放心,他的確沒對我做什麼……”

其實這話沒什麼難以啟齒,沈南寶卻覺有些說不出口,坐在那兒搓了搓手指,囁嚅道:“反倒他幫了我很多。”

男人的舌頭都是蓮花托生的,但凡翻起來能燦得你沒了邊際,所以鐘不鐘意你,不能光聽他說,得看他做了什麼。

關於這點,蕭逸宸做得無可挑剔,趙老太太無話可說,但還是覺得不成體統,更順藤摸瓜啐起殷老太太他們的不是。

“他能幫到你,還不是因著沈家那起子眼睛長到頭頂上的人些作踐你?你先前拗著要回沈府,直說要為你娘雪恨,我們量你的孝心不好阻撓,可後來聽說你過得不好,他們都不拿你做親人,逼得你不得不和外男有牽扯……”

這話若是放在以前,她少不得生些感慨,但而今聽罷,卻似雍風過耳,心如磐石般的絲毫不動搖。

她笑笑,“祖母你另想想,旁人怎麼奉承都奉承不到的指揮使,我輕而易舉的結識了,這豈不是很讓人豔羨?”

她奇奇怪怪的開解,讓趙老太太愈發愁苦了,“我瞧你這是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了,他到底同你說什麼話了,叫你這麼一股腦替他說話?”

沈南寶捺了眉苦笑,一旁的趙老太爺聽不下去了,轉過頭道:“你就歇停歇停罷,去了一趟那汙遭的地界兒還沒剎了你的性麼?”

趙老太太乜了眼他,“是,你是不急,等自個兒姑娘被欺負得體無完膚,到時候就輪到你好好哭了。”

見她說著說著擦眼抹淚,趙老太爺臉皺得跟包子一樣,“好好的,你怎麼就哭了呢?我哪裡是不擔心寶兒了,我還不是同你一樣擔心她,只是你自個兒又不是沒同指揮使打過交道,這金捏的玩意都會討不到人歡喜,何況他堂堂殿前司的都指揮使,上下多少人看著呢?再說了,你就這麼不信自個兒姐兒的眼光,覺得她明月似的一雙眸非得往溝渠裡照?”

末的一句,讓沈南寶頗有一種暴露天光之下的感受,忙耷了腦,把垂下來的發別在耳後。

姑娘家有了心事,舉止是騙不了人的,其實早先就發覺了,不過一心害怕著了人家的道,趙老太太才耳提面命了恁般久,如今遭趙老太爺這麼一說,她也就罷休了,哀哀的一嘆。

“你也莫嫌我囉嗦,我總是怕你受了欺負,又怕你光頭挑擔子剃一頭熱的著人騙。”

沈南寶自然明白,將頭靠在趙老太太的頸窩,嗅著記憶中的那股皂角香,敦敦道:“祖母,您關心我,我都明白,就如同我關心您一樣。”

趙老太太眉目一霎舒展了開,“你不嫌就好。但我還是少不得叮囑你一句,該謹守的規矩還是謹守,不然叫人謠諑不說,還得叫他輕視。”

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外頭車把式忽而高吁了聲,勒馬停下了下來,“五姑娘,沈府到了。”

才相見沒多久便又要分別,沈南寶不捨,眼眶又紅了起來,旁人總覺得清冷矜穩的五姑娘在趙家老倆口跟前就跟孩子一樣,嘬著嘴道直掉眼淚,“掏心窩子的話都還沒說呢,這就到了。”

趙家老倆也難受,一徑擦眼抹淚,“日後總有機會說的,快回去罷,別回去遲了,遭了罵。”

其實按照趙老太太的脾性,那是恨不得擼了袖子登門討說法的,但到底寶兒如今是沈府的人,容不得她過問,就是真真的過問,只怕也就圖個當時爽快罷了,這日後寶兒只會過得更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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