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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他走,他就走麼?
沒這麼便宜的事!
他好歹是堂堂指揮使,怎麼能叫她一直這麼呼來喚去,還叫她這麼氣自己!
他勢必要氣回去!
看誰先氣死誰!
小沒心肝的!
沈南寶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氣得差點噎住。
好歹是堂堂指揮使呢!
為什麼非要在這樣的地界兒,和她這麼個小小的沈府庶女熬著、對著來。
是不是把她氣死了他才滿意,才順心,才肯走吶!
想是這麼想,但而今這境況容不得她雄赳赳氣昂昂,遂平息了氣,操著一口冠冕堂皇的話道:“殿帥,我現在已經清醒了,您再待下去,會對您的名聲有損的。”
蕭逸宸負著手,從鼻裡哼出了一聲,“我名聲就這樣了,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我不介意,五姑娘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她是這個意思麼?
她是想說她的名聲!
她不過是換了個口吻,說得客氣些,結果他倒好,反客為主,佯得一副聽不明白的樣兒!
沈南寶氣得心窩子疼,從被褥裡支出一個腦袋,搓著牙花子看他,“殿帥您是大丈夫不拘小節,但我是小娘子,我得好生拘拘,您瞧瞧,您這樣待在我屋子裡,這傳出去像話麼?我的名聲豈不是毀了?”
這樣才對嘛!
有什麼話好好說不成,非得同他拐彎抹角。
沈南寶看著蕭逸宸一副受用的表情,以為他終於識趣了,如她所願地要出去了,結果人杵在那裡,跟落地生根了一般,道:“五姑娘不用擔心,這地界偏僻,沒人會傳出閒話的,就是誰敢,我就讓他吃一吃殿前司的板子。”
呵,好大的官威。
壓得她根本道不出什麼理兒來。
真真是好,他一個,陳方彥一個,都是隻顧自己快意,哪裡顧及過她?
就像今個兒這事,他就沒細想想為什麼藥效都還沒發揮盡她就要起來?
他不是隻手遮天,不是耳聽八方麼?
他都知道她中了牽裙散,難道不知道風月被沈府擄走了麼?
她這麼著急忙慌地要更衣,不就是要心急救風月麼?
心頭的火蔓延到了肚子,燒得那裡空空的,不住地絞。
沈南寶捂著,不禁咬緊了唇,眼圈發紅,“他們說殿帥您的不是,那是觸犯了您的威嚴,你當是得教訓他們,但我不一樣,我就一介小娘子,他們紅口白牙,我哪能掰扯的清,別說這些了,就是我自個兒的丫鬟,現在都生死未卜,我想著救她呢,還被人攔著救不成呢。”
話兜兜轉轉,終於兜了個明白。
原來她並不是不想和自己共處一室,原來她是著急她那個丫鬟吶。
是他錯怪了她。
這麼一想,蕭逸宸怒氣沒了,接踵而來的心虛,讓他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你怎麼不早說,你早說……”
他還沒說完吶,沈南寶幽幽地嗤了一聲,漾來一記綿裡藏針的眼神,“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我同殿帥您說幹什麼?我早先就說過了,殿帥幫了我這麼多,我已經受不住,這下子再說,豈不是有讓殿帥再幫我忙的嫌疑?我可不是那種說了就反悔的人。”
蕭逸宸氣得壓住胸口,掌下錦羽暗紋彷彿壓進了心腔,膈得心一抽一抽的痛。
他不明白。
為什麼?
為什麼他都這樣了,她還要這樣拿話傷他。
他是後悔了,說出的話跟放屁,沒個君子的操行,但她得細想想這是為什麼,這難道不是因著喜歡她麼?放不下她,他才這樣的麼?
她倒好,不理解不說,還將這個當做話柄拿捏他,呲嗒他,去襯她的言而有信,她的不依靠。
蕭逸宸哼了聲,“是,五姑娘你好得很,不要我幫,那你看看,你現在怎麼樣了?很好麼?我是不是讓方官早跟你說了,讓我幫一把,但凡我幫了一把,你哪用得著費這麼大的周章,跑這旮旯地兒受這樣的腌臢氣兒,更不用提你丫鬟這麼被人擺治,你現在就算穿了衣服又怎麼樣呢?你怎麼回去呢?乘轎?那你有利市行賞麼?你不是都把錢給了寺廟?就是你有,還找了車把式轎子,你又能確保回去的路順坦麼?你回去之後又能確保救下你那個丫鬟麼?”
她到底是個小娘子,年歲在這兒擺著,雖說事事已經做到常人無法想象的俱到,但哪有件件都圓滿的道理。
譬如這件事,她是想用自個兒的離京引蛇出洞,但她不細想想,她做了這麼多事,早就把彭大娘子逼急了。
從前在府裡,彭大娘子顧忌上頭的老太太,顧忌沈府的名聲,或可與她撐個笑臉支應一下,而今離了府,就跟蠟燭離了燈罩,風大點就得滅!
索性彭氏也是個膽小的,沒敢動她,動的是她身邊的丫鬟,不然現今,她真真是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蕭逸宸兀自想,眼波一轉,就看到被褥那兒,沈南寶支出的那顆頭,梳得烏黑髮亮的髮髻下那張臉灰敗得厲害,心頭猛地一哆嗦,還沒說話呢,她倏地一笑。
“殿帥,您說得是,是我考慮得不周到,也是我只考慮了自己,才將風月陷入那等險境,所以我現在在盡力補救,哪怕是隻有一丁點的可能,我也會去做,去救她。”
沈南寶說著,掖過被褥把鼻蓋住,齉道:“多謝殿帥說得這些,叫我醍醐灌頂,我自個兒會在回去得路上細想的,還請殿帥出去罷,我得換衣服了。”
這人是屬牛的麼?
怎麼性子這麼倔。
他說這麼多,她怎麼還不明白?
現下只有讓他幫忙,這事才有轉機。
不然一個丫鬟,害死了姨娘,不管是不是有冤屈,那身契歸與誰,反正都是下人,一條賤命罷了,死了就死了,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還是說,她明白,但是她就是不願承他的情,就是想和他分得這麼清,就是不想欠他,就是要避他三舍?
他就這麼讓她討嫌麼?
蕭逸宸攥緊了拳,門外傳來杵臼的聲,“主子,人已處置了,只是方才坤鴻傳來了話……”
蕭逸宸看了眼床上的沈南寶,撒了氣兒,負手踱了出去。
杵臼詫異他的衣裳楚楚,訥在地心,眼神直勾勾的看他。
蕭逸宸被他看得不得勁,寒著臉道:“有話快說,別這麼盯人,是不是要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杵臼忙忙垂下頭,“主子您彆氣,就是而今這情勢和小的想的有些差氣,這才……”
不說倒好,這一說,把話撂了個明白,端穩的架勢擺不撐了,人站在那裡晃了晃,那張臉彷彿是被日頭炙烤得,反正漲紅得厲害,聲音卻單寒得厲害。
“閒的?而今竟來掰扯我的事了?”
他在笑,眯成縫的眼跟鋼刀的刃,泛著冷光,“你要是真閒,我派你去戍邊?立立功勞?”
‘戍邊’二字叫杵臼一口氣卡在了嗓子眼。
並不是所謂貪戀而今的安逸,也非所謂貪生怕死。
畢竟他們這些莽漢當初入徵便是有的一腔報效國家的心,也自誓馬革裹屍。
但而今邊戍節度使曹賈,卻是由樞密院那老匹夫撥去的親信,他但凡去,怕是沒死在戰場,就耗死在他人羅織的罪名下。
風有些大,刮擦著樹葉,拂在杵臼身上,忍不住的,他抖了個激靈,沒再吭聲了。
蕭逸宸見狀終於順意了些,附耳聽聽裡面,有窸窣的響動,她應當是在穿衣裳罷,那藥勁沒散,穿得利索麼?
瞧她這麼急那個丫鬟。
他難不成還比不得一個丫鬟麼?
蕭逸宸想得很哀致,樣子卻還是持重威嚴的,負著手,目光坦然地掃過杵臼,“說罷,坤鴻傳了什麼話來。”
杵臼蝦了腰,小心翼翼地道:“是宮裡邊傳來的訊息,官家抱恙,東西二府藉此分攬了權制,暫罷了都點檢與副都點檢,並授團練使狄牟樞密副使。”
蕭逸宸眉心一點顰蹙,曼應道:“狄牟?那個臉上刺字,作戰散發,帶銅面具的人?那個一撇胡升他當了樞密副使?”
他忽而嗤笑起來,“到底是戎軍出身,慣得是這趁火打劫的方,官家一病,我一離京,他就拔了他的人,還斷了我的後路。”
杵臼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接話。
要說回罷,可是裡頭還有主子心尖上的人吶,這要緊當口,不幹柴烈火燒個噼裡啪啦,這回了京,主子又得在那裡輾轉反側,為情愁苦了。
要說不回罷,那東西二府都敢罷了都點檢和副都點檢,指不定再囂張囂張,就趁這個機會把主子擠了出去,到時候主子只怕骨頭渣都不剩了。
深然想著,門臼慘然地發出了聲響,露出沈南寶那張臉,她穿著素淨的服飾,站在烈陽下,像一捧清冽的冰泉,看得人心靜神寧。
她斂著禁步,邁過門檻,在蕭逸宸灼灼的視線裡蹲下了身,“多謝殿帥的搭救,殿帥既有事,便趕快上路罷。”
她多聰明啊,一息的辰光就能用那顆混沌的腦袋想清楚這些事,明白蕭逸宸所來哪裡是為了尼姑庵的劫擄,分明就是擔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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