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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在這一刻成了細小的針,刺進沈南寶的眼底,扎得她生疼,幾欲落淚,卻又彷彿扎進她的心裡,將那些壞疽揭出膿血,浸透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痛得令人難以忍受。

她極力剋制著,忽而笑了起來,容顏明媚如春,卻冷得鐫骨,“雖不久,卻已有了小半年了。”

她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沈南伊看出了她斂在笑貌後的那抹慌張,當即援起錦帕拭淚,“四妹妹,你就是屬意指揮使也不必這般……按捺著一兩年,你及笄了,到時候同祖母商量替你去說這一門親事也好,你這樣私自和殿帥出來可想過二妹妹,想過我們沒有?”

纏枝紋的綠錦帕下是沈南伊快意的笑。

爹爹生辰那日,她更衣不小心撞見了沈南寶和蕭逸宸的私語。

她那時便恍然,為什麼次次這個蕭逸宸來府總是特意關注沈南寶。

並不是所謂的沈南寶孤勇上前,替爹爹求情,才惹來的關注。

而是沈南寶和蕭逸宸早就有了私情。

怪不得那日她這般給蕭逸宸暗送秋波了,蕭逸宸卻那麼落她的面子,原來是為了替沈南寶出氣。

所以聽到他們今日將有此行,她前腳佯作著被沈南寶氣走,後腳就緊跟著來了月徊樓,曉得了他們私會的雅間,便讓明箏請了國公府夫人來作旁觀者。

為的,就是要這個明明該是泥裡的沈南寶,跌到臭坑,這輩子再也爬不起來,再也對她齜不起牙。

越性這麼想著,沈南伊恍惚看到了沈南寶蹇舛的後半生,她不可抑制地心頭雀躍,直忙拉了國公府夫人來主持公道,“夫人,您瞧瞧,您說說,這,這該……如何是好?我都不知道怎麼同祖母他們交待!”

國公府夫人驟然被提溜出來,少不得暗啐沈南伊,沈南寶私會就私會罷,都不知道看清楚私會的物件是誰就拽上她,還叫她在蕭逸宸這樣的太歲頭上動土,簡直找死!

國公夫人臉色紫得像豬肝,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在蕭逸宸替她開解,接過了話茬,笑道:“大姑娘當真是為著姊妹名聲,勞心勞力得很吶。”

話音很輕,笑容很深,卻看得沈南伊悚然縮了脖子。

即便今日她做足了準備,曉得今天會有場艱險的舌戰,但面對蕭逸宸,她還是忍不住心驚膽跳,遂囁嚅著轉顧向沈南寶,“四妹妹倒是你說句話,眊眊這麼站著,可是要把我急死過去不是?”

她惶急著一張臉,切齒地發問,恍惚真的在替自己著急。

但沈南寶看得到沈南伊眼梢上揚的雀躍,以及嘴角深抿的幸災樂禍,她剛要開口,那站在身後的蕭逸宸倏爾走了上來,擋在她的跟前。

山一樣寬闊的背,投下來深黑的影將沈南寶兜了完全,彷彿一併將她囊括到了他的護轄之中,令人無比心安。

“說話?你好話壞話都說盡了,叫她說什麼?”

沈南伊到底是沒出閣的小娘子,和男子對壘來,少了那些底氣,索性搬出情由來,企圖用理來說服他們。

“殿帥您是堂堂指揮使,我曉得不敢言瀆您,但這事關我妹妹的清譽,更攸關沈府的名聲,我也是一時情急……畢竟你們二人私下共處一室,實在惹人訾議。”

“訾議?”

蕭逸宸彎了彎唇,絲毫沒跟她客氣,“你要是不這麼興師動眾,也不必有這些訾議。”

沈南伊一怔,臉色難看得厲害,“殿,殿帥……”

她忽而反應過來,駭然的一張臉迸出戲謔的神態,“所以你們真的是在私會?”

拔高的音調,尖銳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蕭逸宸直冷了臉,“我同你好言相說,你不領情反變本加厲了?這就是沈家的風教?還是說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

最後一句不啻泰山壓頂,當頭棒喝,登時叫沈南伊腿一軟,癱倒在明箏的攙扶裡。

她煞白著一張臉看著眾人投來的戲謔眼光,最後看到那被蕭逸宸護在身後的沈南寶,沒由來地升起一陣委屈。

憑什麼?

憑什麼旁人都只看到沈南寶?

謝元昶、蕭逸宸,他們都圍著沈南寶轉!

明明她才是嫡女!

明明她才該是被眾星捧月的存在!

無邊的委屈促使了無邊的憤懣,竟生出空前的勇氣,讓她敢於頂撞起來,“殿帥,我曉得你疼惜四妹妹,所以才這般呵斥的我,不過我說的沒錯,做得沒錯,你和四妹妹這樣本來就於理不合!”

她說完,抬起眼直視蕭逸宸,見到他那雙藏了萬千光華的眸子,瞬間眯成了縫,彷彿一頭潛伏的豹子,等待著最佳的那一刻,咬住她的脖子,把她拆骨入腹。

沈南伊不可抑制地害怕起來,渾身篩糠一樣的抖。

蕭逸宸見狀,嗤了一聲,“怎得?般若昭儀叫我來找四姑娘就是於理不合了?”

般若昭儀?

沈南寶怔了怔,愕然盯著他背後石青色八枚三飛緞紋,聽到沈南伊詫異地一聲,“般若昭儀?”

蕭逸宸笑了笑,“這事本想循般若昭儀的意志,不往外張揚,而今大姑娘既然都這麼登上門來興師問罪了,我再不撂明白,我倒沒什麼,只是大姑娘你這心心念唸的四姑娘的名聲恐怕是要廢了……”

沈南伊一窒,淒厲地打斷他,“殿帥,你這話真真汙衊我了!”

蕭逸宸嘴角捺了下來,“誰給你的膽子搶我的白?你有幾條命?”

他喝然的一聲,配合著那一雙鷹眼裡的嗜血光芒,宛如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叫沈南伊跌撞地後退,趔趄在地。

蕭逸宸見狀收了煞,轉眸看向怔愣得如石雕的國公府夫人,陳情道:“實不相瞞,我今個兒和四姑娘在此處,只因般若昭儀看上了四姑娘的繡藝,想讓四姑娘替她制翬翟,特讓我來牽線搭橋的。”

沈南寶若有所悟地看向他。

國公府夫人彷彿也被他勾起了回憶,囁嚅著‘翬翟’二字,恍然笑道:“是了,前不久官家才下旨要擢般若昭儀為淑妃來著,我家公爺還去向京兆郡開國候表了恭賀。”

到底是在人堆裡打交道的,精明乖覺不再話下,國公府夫人只消聽上這麼幾句,就連忙表了態,“四姑娘,你說說你,這可是天大的榮光,你怎麼不同家裡人說呢?”

沈南寶自然曉得順勢接好,當即一笑,“殿帥說了這事般若昭儀不願著外人曉得,所以我才……沒想到,竟叫大姐姐聽到了,惹了這麼一出。”

她做出無辜的模樣,看得沈南伊咬牙切齒,“你少來這一套!你根本……”

自己現在還能說什麼呢?

蕭逸宸既然能搬出般若昭儀,那必定是實情。

就算不是實情,自己也不敢鬧到宮內去。

到時候只怕自己有幾個腦子都不夠掉的。

但就這麼算了麼?

沈南寶處處對自己的壓制,還有蕭逸宸當日的那一箭之仇,就這麼算了麼?

沈南伊不甘心,晃眼看到蕭逸宸蹀躞帶上的懸掛的繁瓔,一抹熟悉感湧上心頭,忽而,她瞪大了眼,直指向那裡,“這不是四妹妹編的麼?殿帥若是真如你所說,你們二人在這裡是受昭儀所託,那殿帥怎麼解釋腰間這繁瓔?”

國公府夫人這下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沈家的嫡女?

她瞧那彭夫人往來是有明見的,就是那殷老太太也是個拎得清的,怎麼就教導了這麼個蠢蠹的人物出來?竟然還死乞白賴地要追問。

那可是殿前司的指揮使啊!

只有他問旁人的份,哪裡有旁人質問他的!

沈南寶看著沈南伊猙獰的一張臉,直想冷笑,不妨對上一雙幽暗的眼,陳方彥那張清雋的臉龐在日影下顯得有些晦澀。

沈南寶一驚,忽而想起前世,她那時還未曾拜授司制,繡藝編織都只能算得中上,但也是拿得出手的,便在端午給陳方彥編了個繁瓔。

陳方彥當時還笑說她編得拙劣,拿出去也叫同儕戲謔。

說是這麼說,但陳方彥還是佩著帶她去了靖水樓,遇著個同儕,還挺直了腰桿要他們問腰間的是何物,旁人遂他問了一句,他便頗為自豪地說:“賤內編的。”

說不清是什麼感受,酸澀、苦楚抑或是害怕他察覺出什麼,反正沈南寶沉默了下來。

她的沉默引來了蕭逸宸的側盼,更助長了沈南伊的氣焰,“四妹妹你說話啊!”

大抵是覺得抓住了他們的把柄,沈南伊喜極而泣,她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逼近,不嫌事大的,拽著國公府夫人嚎啕大哭起來。

“夫人,您可要為我評評理,我明明就是一心為著四妹妹,可殿帥這一通話撂的,竟把我說成蓄意歹害四妹妹的惡姐姐了!”

一通呼天搶地,喚回了沈南寶的神。

她作什麼怕的?

她如今已經重生了。

她與陳方彥來說都是形如陌路的兩人。

她還怕陳方彥看出蹊蹺麼?

想著,沈南寶冷著臉道:“大姐姐,您說得真真是好笑,這繁瓔根本不是我編的。”

“這明明就是你編的!”

“證據呢?證據拿出來看看!”

沈南伊剛想說有,但想起自己出門前嫌棄那繁瓔是沈南寶送,根本沒帶在身上……

沈南伊正手足無措,忽而聽到一聲輕淺的笑,“大姐姐?四妹妹?還有殿帥……你們怎麼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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