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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便要胡媽媽拿來藤鞭。
兩手指寬,兩尺來長的藤條,不知道是不是經常用的緣故,表面盤得油光水滑的。
看得風月心肝膽顫。
這麼粗的鞭子要是打在姐兒身上,那可不得皮開肉綻!
想也沒想的,風月跪在地上,磕起頭來,“老太太,我們姐兒同那謝小伯爺真沒什麼交集,您可得信我們姐兒吶。”
其實老太太哪裡是信不信,分明就是為抒先前的胸臆。
所以就算沈南寶再磕頭求饒,再巧言伶辯,祖母都不會收回成命。
既如此,照沈南寶的性子倒不如一勁兒受了著鞭笞,先讓老太太心頭快活幾日。
畢竟人嘛,哪有一直一帆風順的,都是風水輪流轉的。
何況太計較眼前的得失,反而會將日後的路走窄。
但想起不日就到的端午,沈南寶不得不伏惟在地,再三懇切道:“祖母,我並沒有目無尊長,只是我說的是事實,我確實同謝小伯爺不過兩面之緣罷了,且莫不是三哥哥大姐姐在場,他們都看到我不曾僭越了的。”
她的意思,殷老太太哪裡不曉得。
厭惡她的伊姐兒尚病榻著,哪裡還有力氣過來落井下石。
剩一個心腸軟的倬哥兒,看著她受罰難免不會替她說幾句話。
到時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這麼逃過一劫。
殷老太太冷笑一聲,“你倒真是一點也不嫌丟人,勢必要所有人都曉得今個兒的事,還說什麼你同那謝小伯爺沒什麼往來,若是沒什麼往來,何至於他特意來府上找你?”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三言兩語就把話繞了回來,聲聲譴討著‘一個巴掌拍不響’的罪過。
沈南寶抬起頭,迎上殷老太太那雙冷冽煌煌如青龍偃月刀的眼,問:“那祖母既這麼覺得,那開國伯爵府這麼著上府,祖母覺得他們是真的要來談親的麼?”
還沒及笄就登府來說親,又拿二姑娘來作伐。
哪裡是來說親的,簡直就是來給他們巴掌受的。
何況他們家哥兒什麼風流性子不曉得?還有臉過來說他們府上姑娘的不是。
真真是好笑的很!
殷老太太怔了怔,突然明白過來她話裡的意思,眯起眼看向沈南寶。
沈南寶亦回眸定睛著她,平靜的秋眸一泓清泉似的,能映進人心裡去。
只是明月都能照溝渠,又談何人呢?
默然了半晌,殷老太太曼曼地點了頭,“你既然曉得他們過來是為興師問罪,那應當也明白我為何罰你,罰你的苦心,所以還不乖乖的束手就罰?”
沈南寶這才體會到趙老太太說的那句話,同厭惡你的人打交道,要她喜歡上你,那便是一場註定失敗的買賣,再怎麼費盡口齒,也拗不過她打心底兒的成見和偏見。
就像,不管怎麼,她都不可能自心底的接受彭氏。
殷老太太也打定了主意要罰她。
沈南寶也不再兜搭了,直言道:“那麼祖母覺得真就如他們所願的責罰了我,到時候傳出去,豈不叫外人覺得坐實了開國伯爵家的這些臆測?我自己倒沒什麼,反正名聲都如此了,大姐姐二姐姐怎麼辦?”
那廂方拭盡了手上茶漬的沈南宛,聽到這話遲遲地笑了起來,“四妹妹到底是一心惦記著我們,但我不得不說一句,今個兒這事,雖說不算很大,但到底說出來讓沈府顏面無光,若不加管束,日後……我們也是怕,祖母也是為著你好,畢竟怎麼說,四妹妹你也是祖母的親孫女,這鞭子打在你的肉上,但疼是疼在祖母的心上……”
沈南宛邈邈覷了眼殷老太太,“不過,我也曉得四妹妹你心內的顧慮,只是關起門來,到時候叫下人們把嘴巴閉牢實,外頭誰會曉得?”
可不是。
誰要是洩出去風聲,打發給人牙子就是。
她難道還會被這樣小小的風聲給唬得不敢再罰?
真當她走了那麼多年的橋是白走的麼?
殷老太太捺了捺嘴角,“宛姐兒,你不必說那麼多,寶姐兒一向通人情曉事故,哪裡不懂得這些個道理。”
說著,抬了下頜,示向胡媽媽。
胡媽媽見狀,捵了捵藤條,扯出沉悶的聲響,聽得風月小臉煞白,忙支起身擋在沈南寶的跟前,“老太太……”
她話還沒說,胡媽媽抓起藤條就甩了過來。
打得風月歪到地上,腦子嗡嗡的,連疼都來不及呼。
“風月!”
沈南寶瞠目抱住她。
胡媽媽說風涼話似的在旁甩起鞭子笑,“對不住得很,小的這手滑了,不小心打著了風月。”
沈南寶看著胡媽媽那雙粗糲且厚實的手掌,冷冷扯了嘴角,“胡媽媽到底年歲大了,連鞭子都拿不穩,這日後又怎麼伺候祖母?照我的意思,乾脆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還了你的賣身契自個兒告老回家罷!”
“混賬東西!”
殷老太太拍案而起,“誰教的你越俎代庖安置起了我的人?看來的確是沒得規矩,今個兒必得打到你心服口服,把沈家風教刻進骨子裡才好!”
她望向那站得想泥塑一樣的胡媽媽,“愣著做什麼!打!”
胡媽媽這才又上前走了一大步,笑眯眯的眸子裡含滿了冷意,“對不住了四姑娘,麻煩抬起手。”
事到如今還能再說什麼,說什麼都無用。
沈南寶按捺住掙扎要辯的風月,也沒多話徑直伸出了手。
譁然的一聲,火辣辣的疼痛在手裡綻開,沈南寶痛得渾身一顫,卻沒說話,緊蹙著眉不鬆口。
殷老太太見狀,笑了聲,“真真是一身骨亢陋氣,是同你教養你的那個趙老夫婦習得的罷。也幸虧你爹爹不在,不若我叫他好好看看你這副歪樣兒!”
爹爹閒職,不在家,去往何處?
她還沒來得及想,就聽到呼呼的風聲扇過來,啪地一聲,劇烈落在她的手心上。
聲音甫落,又是一道鞭子扯出響聲甩過來,一下二下,角度之刁鑽,專打同一處,彷彿勢必要從這道口子翻掘出白骨來。
沈南寶不肯呼痛,也不肯求饒,生生忍著,額上冷汗涔涔,滑下來落在眼睫上,暈得眼眶一片刺痛。
她想拭,那鞭子卻根本不給喘息的機會。
眼瞧著那手上紅得滲了血,風月連忙護在沈南寶的跟前,哭得失了聲調,“老太太,老太太,可不能再打了,再打,我們姐兒的手就要廢了。”
殷老太太沒叫停,眉目不瞬地看向沈南寶,“可謹記了規矩?”
風月害怕自家姐兒一時意氣,正要勸,沈南寶卻很識時務地點點頭,“謹記了。”
氣若游絲一樣的聲兒終是讓殷老太太軟了心腸,叫胡媽媽停下了動作。
“雖打你打得厲害,但我是為著你好,讓你清楚你和謝小伯爺沒可能,免得日後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說得懇切,彷彿很有道理。
細細嚼來簡直就是鬼話連篇。
但她們願意掩耳盜鈴,沈南寶也懶得去扒開他們的耳朵去解釋這些。
她伏在地上,竭力咬緊了後槽牙來穩住嗓音,“我曉得祖母是為我好。”
雖然心知肚明自己此刻伏低做小,不過是為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但聽到自己聲線裡微微的顫意,心頭還是像沸水一般翻江倒海地滾,滾得她想吐。
殷老太太見她那張精瓷一樣的面孔此刻煞白如紙,嘆了一聲,“既曉得,便退下罷。”
末了還不忘叮囑一句,“日後但凡見著謝小伯爺,退避三舍罷,不若,下次打得就不是手了。”
沈南寶道是,被風月攙著走出了花廳,直到穿過了月亮門,叢叢綠意掩映下,風月終於忍不住了,啪嗒啪嗒掉下來淚。
“姐兒!老太太……老太太,她太過分了!她怎麼能……”
明明知道現下最難受的是姐兒,但風月還是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天光就在眼前,照得沈南寶暈晃晃的,就連扯個嘴也是乏力得厲害,“她怎麼不能,那藥戲耍了她近乎兩個月,她怎麼著也得還回來不是。”
真是可笑。
親祖孫之間還談還不還的。
風月心頭嗒然,卻抱著屈,“就是還,不該是讓二姑娘還?關姐兒您怎麼回事!”
沈南寶笑笑,沒說話。
就這麼二人回了榮月軒。
到底是目前的主子,眼瞧著沈南寶捧著一雙鮮血淋漓的手進來,誰都大驚失色,跑上來問:“這,這是怎的了?”
“怎麼這麼多血?”
一聲比一聲惶恐,一個比一個憂切。
好像所有人都是忠心耿耿的,都是實意待她的。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愛自欺欺人,因為欺騙就是毒藥外裹了一層蜜,雖然知道結局不算得好,但過程卻甘之如飴。
沈南寶頗為置身事外地想。
那廂風月齉著鼻,哽咽著吩咐道:“去,你們誰跑個腿兒,叫大夫過來瞧瞧。”
一面說著,一面扶著沈南寶回了屋,看到木頭似的杵在那兒的悠柔,心頭的火一時沒兜住,劈頭蓋臉地啐罵道:“你是傻了麼?站在這裡?沒看到姐兒都傷成這樣了麼?還不快叫人燒熱水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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