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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不止,轉過臉衝著沈文倬就是一頓陰陽怪氣,“三弟弟和四妹妹不過打了幾次照面?怎麼關係就這麼親厚了?如今像這等媒子才做的引薦,怎麼你都不恥下做了起來?”

沈南伊說著,擎了團扇掩住殷唇,卻蓋不住那拉長的聲調。

“哦,我是明白了,三弟弟此舉是皮裡陽秋,旨意宏深的罷。”

不鹽不醬的話,饒是沈文倬也聽得沒了好脾氣,皺著眉問道:“大姐姐,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過是替開國伯爵夫人領路罷了,怎麼到你口中就成了別有用意?”

沈南宛也頗為自個兒弟弟打抱不平,粲著齒,夾纏些笑面虎的意味。

“大姐姐,你縱使心頭有恨,氣憤祖母不願帶著你,但先前的事尚歷歷在目,你沒有自省一二,也不用將氣撒在淵渟身上罷。何況今日還是爹爹的生辰,大姐姐是又要似上次那般挑起釁端麼?”

這些輪到沈南伊訥住了。

原以為那日謝小伯爺高談闊論要娶沈南寶的事,沈南寶會迫不及待地往外道也,恨不得滿城皆知。

如今看來,反倒旁人都不知曉。

那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開國伯爵夫人過來並不是為了那事?

其實仔細想想也對,謝小伯爺那樣的人物,便是在京圈貴女裡也都如魚得水,片葉不沾身,怎麼可能區就於沈南寶?

想來那日的‘提親’‘娶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當事的兩個人都沒放在心上,就自己心心念念,好沒意思。

不過這麼一車軲轆的想過來,沈南伊滿腹怒氣咻咻的散了,倒彎起眉眼,嘴角摻譏的對上沈南宛。

“二妹妹倒真是個好典範,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仍然銘記於心,不過做都做了,事後吞刀刮腸的哭,想方設法的彌補,又有什麼用?”

先前的佹失佹敗的痛恨,又被這話提點了出來。

那攤在面上的笑意也在此刻成了朽化的褉帖,由著風一片一片的碎裂剝落。

好歹沈南宛動心忍性經年,亦深刻明白沈南寶那日所謂的嫡庶之分,自然不會再在這樣的場合鬧亂子。

沈南宛深吸口氣,轉首看向沈文倬,“淵渟,這裡到底是接待女客的,你在這裡待著不甚合適,何況爹爹今個兒壽辰,那邊定來了不少官臣,定是緊等著你幫襯的。”

沈文倬心裡明鏡她言裡的暗含,‘噯’了聲,又聽到她說‘我送你’,蠕了蠕嘴巴,終是在臨至東廳時撫慰了一句,“二姐姐,方才大姐姐的話,您不要過心裡去……”

所以人就是很奇怪。

面對刀劍,人跟銅牆鐵壁,半點面色不帶變的。

但稍微被軟語溫風一拂,那雙鹿興於左都不瞬的目就跟入了沙似的,止不住淚流。

“我曉得的,大姐姐這又不是頭一次,我自不會過心裡去。”

沈文倬卻看著她這副強噎的模樣,內心更加彷徨了。

其實曉得換藥那事,說內心沒曾詰責他這個姐姐是沒可能的,但詰責之後,更多的則是頓足捶胸的挫敗。

若是他出息點,在制業上如舒直那般有建樹,或許祖母爹爹會有所顧慮。

又或是他早承父業,仕途上能受官家側目,爹爹也不至於被蕭指揮使逼得如此進退維谷。

他心裡滔雜,不願外說,只作作揖,拂袖而去。

偏廳設在西廳的耳房,垂了道簾子,外頭是嘈雜錯綜的人影,屋內是靜水深流的對視。

先開口的是殷老太太,“伯爵夫人前來,有失遠迎,我特意囑咐下人沏了清風使,夫人且得好好嚐嚐。”

開國伯爵夫人孔氏徐娘風華的年歲,笑起來眼梢有淺淺的褶,卻絲毫不影響她韻致蘊藉。

“勞煩老太君了,我今兒過來是為了我那表侄不為。”

殷老太太有一瞬的怔忪,“我記得你那表侄年前不是討了個都水監丞來做?”

孔氏寞寞地點了點頭,“老太君倒還記得他,想來是他性兒頑皮的罷,不過雖如此,但我那表侄也是個拎得清的,臨著大事一點也不敢懈怠,何況這職務靠著蔭補才有的,所以他自致仕以來,一向恪守本分兢兢業業,本也算風平浪靜,豈料開春運來一批貨,不為覺得蹊蹺,想親自檢驗一番,卻遭上頭攔阻,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被人查出那貨物裡是沒登記在冊的甲冑兵器。”

殷老太太聽到這裡倒吸一口冷氣,“這……官家曉得了?”

孔氏冰似的臉龐,凝滿了鬱色,“還沒,如今這事還在進奏院擬定文書,但也不過兩三日的光景。”

沈蒔不也如此?

先前那昆吾氏道是有舉兵謀逆之嫌,沈蒔徹查時發現昆吾氏籌兵之前見了符節,因沒辨清楚真偽,這才調兵至河口。

沈蒔因保舉昆吾氏,被人構陷貪墨為虎作倀,這才……

殷老太太長眉緊擰,同病相憐似的一喟。

聲音沉沉,撥動了孔氏緊繃的那根弦,沒忍得住的擎了帕在眼角拭一番,“對不住得很,沈大人歡喜的日子,我卻在這裡哭喪著個臉。”

殷老太太不免要安慰她,“你也是憂切罷了。”

正這時,下人端了清風使進來。

在旁默默不語的沈南寶踅身接過,就著白茫茫的霧氣斟了兩杯,遞到二人跟前,嘴唇蠕了蠕到底沒說話。

若是她記得沒錯,這事應當是被人廣誦的‘雷聲大雨點小’。

私運兵器乃頭等大事,就是上薦也得由銀臺、登聞檢院等層層審議才敢遞到丞相手上,由二相批准,方能呈現。

也因此,到了最後關頭,被平章知事以‘無稽之談’駁了回來。

當時沈南寶還聽陳方彥調侃,說官家設通政司,登鼓院是為廣開言路,其實哪裡廣開了,還不是一如從前閉路塞聽。

想入云云,忽覺一道視線,帶著利刃鋒稜颳了過去,沈南寶抬起頭,看到孔氏閒閒捧了茶,漾著水面衝她笑,“這便是四姑娘罷?”

沈南寶屈膝道是,也不多話,等著殷老太太接茬道:“才回來,沒個規矩,便令她伴在我身邊學學禮數。”

孔氏笑笑,“老太君教人素為整密,不像我膝下那幾個姐兒,齠齔少了誘誨,以至於我在他她們跟前都是有仁無威,而今打算來給她們再修邊幅,都是異想天開。”

這話若是從前說起,殷老太太還算受用。

而今聽罷,殷老太太怎麼都覺得有反諷的意味,她不走心地扯了個嘴皮兒,“我也是瞎子過河,摸索的走罷了。”

說著,殷老太太捧了盞,盯著茶湯上那一雙老眼裡的浮光掠影,心沉了下來,“你家侄兒那事,我也束手無策,其實不瞞夫人笑話,如今我家老爺因著先前那貪墨的事,正閒職查辦著,根本插不上手,倒對不住得很。”

雖說求人辦事,幫人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但態度要拿出來,也為著日後好相處。

孔氏也不是那個不講理的人,聽了這話輕淡淡地笑,“老太君切莫放在心上,也是我那表侄時運不濟,才上任便觸著這等黴頭。”

這話之後再道一些客套,孔氏便出了偏廳,湧入了其他女客之列,互相攀談起來。

烈烈日頭照下,鏤空的支摘窗透進一縷筆直的光,斜斜照在殷老太太肩頭上,襯得她那張面目沉沉,聲音也幽幽。

“方才孔夫人說話時,我瞧你有話想說,你想說什麼?”

沈南寶想起孔氏方才眉心的那一點顰蹙,搖了搖頭,“我是想說茶有些燙,晾一會兒再喝。”

殷老太太卻笑了起來,頗有點撥她的意思,“孔夫人善交際,就算沒那些個耳報神,也應當曉得我們如今的情況。”

如此明知故問,只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至於在何,祖母猜不出,所以才有了而今這麼一說。

畢竟方才說這話,孔氏也沒叫她迴避,還看了她數次,擺明了是說給她聽的。

為的就是拐彎抹角地告訴她,如今伯爵府汙遭事兒太多,姐兒些也都是混不吝的,讓她打消攀高枝的念頭,不然進來少不了上房揭瓦。

沈南寶嘆了口氣,忽而想起那日謝元昶站在廊下衝她沒頭沒腦說的那番話,心裡多了怨詰,那人怎麼就聽不明白話呢?

怨惱歸怨惱,該回答的還是得回答。

火兜得久了還是會燒穿了紙。

沈南寶徐徐道:“先前二姐姐及笄時,我同大姐姐更衣碰見了謝小伯爺,他……說等我及笄來找我提親。”

這下輪到殷老太太緩不過神來了,她原先雖然猜到可能會是這麼個情由,但謝元昶是何人,家世顯赫,為人又倜儻風流,還有經綸絕才,就算先前謝元昶登門來尋沈南寶,殷老太太也不覺他真會有動了娶沈南寶的念頭。

更何況年歲還在這裡擺著呢。

殷老太太沉吟著,調了視線看她。

烏黑濃密的髮髻,藕色的領褖交錯出纖長白嫩的脖頸,隨著她垂首,有一種柔弱伶憐的柔美。

真是漂亮啊。

就算寶姐兒回來這麼久了,看了這麼多次,她都能從不同角度被寶姐兒身上的美驚豔到。

錯了這麼會兒神,殷老太太方定睛著她,“你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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