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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碎響,打破一室的寂靜。
沈蒔在此起彼伏的驚聲裡惶惶開口,“不是你的四物湯?萬大夫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萬大夫連忙端了藥給他看,“沈大人您瞧,這湯從前小的來時看著下人熬過一次,那時都是烏黑的,而今這碗卻有些透黃……也有些苦中泛甘,倒,倒像是生地黃的味道!”
沈蒔是個門外漢,只覺得顏色沉得厲害,沒瞧得出來什麼不一樣的,但他聽得懂萬大夫的話。
“所以,大夫,你的意思是,這藥被人偷摸換了?”
萬大夫只道不好說,得看看藥渣。
沈蒔氣得拂袖,哆哆嗦嗦地胡亂指了個下人,“去,去把藥渣給我端過來!我得好生看看這藥到底出沒出差錯!”
瞧著那下人奪門而出,沈蒔這才有心注意起周遭的閒雜人等,心頭更為壅塞,暗啐著彭氏沒當家的樣子,都出這等子事了,不趕快送了客走,還留著他們在這裡看沈家唱戲!
暗啐歸暗啐,沈蒔卻不得不撐著笑臉,衝著一旁的蕭逸宸作揖。
“殿帥,對不住了,今日暫且要招待不周了。”
蕭逸宸負手站著,聽到這話,那雙微挑的眼睛望了一週,笑道:“沈老爺不必客氣,席既吃過了,我也算是鳴金收兵了,沈大人你且慢自處理你的家事。”
他說這話時斂了鋒芒,竟多出了些儒雅的氣質,看得沈南宛一愣。
沈蒔卻從他的話裡聽出了戲謔,一時羞愧難當。
蕭逸宸見他漲紅的臉,勾了勾唇,慢步走出了槅扇,待到廊下,一門之隔,他忽而回了身,斜陽傾瀉在他的身上,將他疏朗的眉目暈染得一團模糊。
“沈大人雖說如今閒職在家,但好歹是通政司通政使,這清官難斷的家務事,對於沈大人來說信手拈來,絕不會有任何偏頗的。”
這話雖是對沈蒔說的。
但沈南寶覺得他意有所指,似乎是在同她說。
也是這麼個岔神的功夫,那些個看大戲的夫人們也紛紛隨著蕭逸宸藉故離開。
一時之間,一鬨而散,偌大的東廳只剩下寥寥幾人。
沈蒔正想著訓斥彭氏一二,方才退下去的那個下人卻端了藥罐過來。
沈蒔不得不按捺下來,對萬大夫道:“煩請大夫瞧一瞧,到底是不是你開的藥方。”
萬大夫便在眾目睽睽裡挑揀著罐裡的藥渣,越翻來覆去,臉色越沉了下來,“大,大人,這這藥被人換了。”
其實自萬大夫說這不是他的四物湯時,眾人已有了明見,端來藥渣不過是求得確切罷了。
如今聽到萬大夫這麼一說,沈蒔臉上鬱色更濃。
萬大夫拿出其中一枚藥渣,“就是這個,大人,生地黃和熟地黃兩物雖說只差一字,但效用天壤之分,熟地黃是滋陰溫補的,老太太得了風寒,身子侵了涼氣,用熟地黃最為適宜,而生地黃是降噪大寒之物,這給老太太用,那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尚自懊惱著沈蒔送了客走的彭氏聽到這話,頓時勾起了唇角,暗道自己想得果然沒有差錯,真是沈南寶居心叵測,竟膽子大得在藥裡動手腳。
她原先還因著綠葵的事,想著是否母親看走了眼,沈南寶不是那般耐不住性子的。
如今看來還真是。
所以沈南寶才在遭了王媽媽那一通變故後不擇手段了,還幹起這等子沒得孝理的勾當!
想法閃過腦海,幾乎是彈指間,彭氏已白著一張臉,顫著嘴角說道不可能,“這藥方一向是按著大夫你開的抓的,又是四姑娘親自看顧熬煮的,怎麼可能會有錯處?”
沈蒔恍然大悟,怒著一張臉看過去,“你過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藥怎麼換了!”
聲音厲厲,也沒指名道姓。
但沈南寶很識時務地走上前來跪下,翣著一雙懵懂又驚慌的眼,使勁搖頭,“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在旁看著火,確保沒熬差了時辰而已。”
沈蒔有些氣笑,剛道了一聲‘你’,沈南宛跪了上來,“爹爹,四妹妹不過是照看罷了,何況這藥中途輾轉了那麼多人手,哪能確保其中不出點紕漏的……”
彭氏臉上揚起了冷笑,“所以宛姐兒這個意思是我指派人換的?”
這府上都是她在做主中饋,服侍老太太用藥的下人,除了熬藥是沈南寶,其餘不是殷老太太的便是她的。
這個沈南宛平常溫溫吐吐的,不說什麼重話。
近來因著要說給蕭逸宸膽子愈發的大了,竟還敢替沈南寶‘求情’,要把髒水潑到她的身上。
也怪不得方才伊姐兒那般氣盛!
彭氏眯縫起了眼。
沈南宛便在這樣的冷光裡,觳觫著稽首,“母親,我並非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四妹妹一向孝順恭敬,不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彭氏拉住欲要爭辯的沈南伊,點了點頭,“宛姐兒說得也沒錯,這凡事都有個來龍去脈,總不能只因為四姑娘看顧,就斷定是她做的,妨不得有人鑽空子不是?”
她說著喚來鄭媽媽,“將服侍老太太吃藥的下人一應打發過來,挨個兒來問,撬不出嘴的賞他幾板子,也不怕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很快一眾人摞了上來,問起這事都道不曉得。
沈蒔聽得在位置上不耐煩地拂起了袖,“這個些殺才,平日裡沒短你吃食,你們倒好白米飯塞進肚兒化作了起不說,還沒個聲響,要你們有什麼用,我看,全發賣給人牙子得好!”
那些下人連忙跪了下來求饒,浣心磕得尤其厲害,“老爺,小的,就是個砍柴的,小的什麼都不曉得……”
她聽到一旁紓華的泣聲,似有所悟地抬起頭,指著紓華道:“是她!老爺是她!就是她看顧老太太熬藥的,但她每日都躲懶打盹兒,就是馮媽媽陳媽媽也瞧見過,教訓過,偏生不改,不改便算了,稱奇的是四姑娘從未說過紓華什麼,彷彿……彷彿就是故意要紓華打盹兒!”
事情到底這裡,恍惚成了定局,就是沈南伊也被彭氏鬆開了手,盡情怒罵,“好啊!好啊!我先前還納悶祖母怎麼這病你看顧藥前都好得差不多了,你看顧後越來越沉痾了,原以為是天氣無常,沒想到,竟是你來了一出‘狸貓換太子’,要算害祖母!”
彭氏也揪著錦帕分外痛心地掖起眼角,“怪道從前母親也不是沒見過大姑娘和二姑娘齟齬,怎麼就鬧了幾句,母親就突然氣吐血了,原來不是氣得,而是寶姐兒你……”
彭氏說不下去了,攥著拳頭站在那裡捶胸頓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沈南宛也有些不可置信,抓住沈南寶的胳膊失聲問道:“四妹妹,你說句話,你說不是你做的……”
聲音戛然而止在沈南寶那雙清凌凌的妙眸裡。
沈南宛一怔。
沈南寶卻突然道:“有什麼可證明是我換的藥?”
這下所有人都怔住了。
畢竟在髒水潑到身上時,旁人都想著如何辯駁,沈南寶卻問髒水憑什麼潑給她。
沈南寶沒理會這些人的靜默,轉過頭看向努力把臉埋進胸口的浣心,“我體恤紓華熬藥苦累讓她睡,怎麼就成了我要害祖母的罪證了?”
浣心答不出話來,沈南伊卻多的是氣要撒,“這麼些人一個個問下來,都沒有差錯,只有熬藥那裡多了變故,而祖母病情不也是因著你出現的這麼個變故所以才加重的麼!”
沈南寶失笑,“這是什麼歪理,房樑上放的珍寶被偷,查不出所以然來,便擇了那個子高能夠得上房梁的來頂?”
“小,小的……有一事想說。”
驀地,從旁插進來一道音,含混著初夏的風有些聽不太清楚。
沈蒔黑著臉,氣憤難當,“你這個荃子!平日裡口齒伶俐的,今個兒是咬著了舌頭?恁麼結結巴巴,你是不是也要氣死我!”
荃子打了個激靈,張開嘴翕出自己缺了的牙,“小的,也不想,就這牙齒不聽小的,它自個兒要漏風。”
沈蒔不好氣,擺了擺手,“你到底要說什麼,你快說!可勁把舌頭給我捋直了,別叫我耳朵難受!”
荃子這才從袖籠裡抽了一張紙,夾纏錦帕裹著什麼東西。
“回,回老爺的話,前陣子四姑娘身邊的風月找到了小的,讓小的替四姑娘跑了腿兒,說是什麼老太太病情反覆,大夫另改了藥方……”
風月幾乎都以為自己在做夢,“你不要亂說!我什麼時候找到你說什麼改藥方?又什麼時候讓你跑腿兒!”
荃子瞪大眼睛看向風月,“你,你,風月姐姐,你不要因著偏頗你家姐兒睜眼說瞎話啊!分明就是你領了你家四姑娘的吩咐,要曉得跑腿兒拿藥的!”
“你!”
正要置詞的風月被沈南寶拉住。
沈南寶還是那副泰然的相貌,勾起唇看向荃子,“那麼我問一問你,她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同你說得這話?”
風月成日裡愛聽牆角,也愛和人七嘴八舌,就是沈南寶也時常不大曉得她的行蹤,這要是說個時辰,風月正巧同別人嘮著磕,這便真是潑髒水了!
荃子答不出,也曉得其中的利害,當即亮出錦帕裡的折股釵,“四姑娘,平日裡小的跑那麼多腿兒,哪能各個都記得住,但這折股釵是您的,小的當時還納悶呢,怎麼拿藥這個不從管事處記賬,反倒由四姑娘自個兒拿釵填補?事後還道說折股釵被人拿了!”
沈南寶一怔,腦海裡突然迸出蕭逸宸迎著陽的那張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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