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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親姊,沈文倬當仁不讓地要問清楚,“小娘,您不要藏著掖著,您就和我直說二姐姐怎麼了?是遇著了什麼事?”
瞧見容氏緘默不言的樣子,沈文倬有些急了,擰著眉頭道:“小娘,您若是不告訴我,我便去問爹爹,我不信爹爹也不說。”
他搬出沈蒔作挾,聽得容氏又氣又急,“你不久便要秋闈,不告訴你是為你好,何況如今的你尚未致仕,便是致仕,還需得個三年五載熬出些名頭來,你就是知道了,你能做什麼?不就是多張口唉聲嘆氣?”
容氏一向溫諾,何曾這般疾言厲色拂人面,可見事情果真厲害得緊。
沈文倬繃緊了臉,張口就要問。
“小娘得空可否替我看一看這佛經?”
沈南寶笑了笑,掂起手上的勾雲紋卷軸,“讓小娘笑話了,不過我這佛經抄了數十日,實在不想辛苦白費了去,所以煩請小娘賜教賜教?”
沈文倬頗有些豫色,“四妹妹,方才父親才說了不能……”
沈南寶嗤了一聲,黠睨了他眼,“三哥哥你是覺得你父親去而復返再見到?還是覺得你四妹妹自個兒蠢會將這事外道?”
沈文倬訕訕地搖了搖頭。
容氏一雙眼掃過他們,落在卷軸通體的勾雲紋上,大抵也不想同沈文倬糾纏那事,便揚了下頜,頷首道:“四姑娘抬舉我了,我雖禮佛,卻也是個門外漢,所以稱不上‘討教’二字,更遑論講經,不過到底熟讀經書,可或替四姑娘看一看,解解其中疑惑。”
一面說著,一面將卷軸接過來,抽出裡面的佛經,置在旁邊的炕桌上一展到底。
甫一鋪開,站在一邊的沈文倬便忍不住糾結了眉色,“四妹妹這字……挺好。”
沈南寶笑得有些靦腆,“我前些兒時候犯了錯,被祖母罰抄《女誡》,祖母便說過我這字,娟秀尚有,筆力卻欠缺,需得再多加磨鍊。”
沈文倬點了點頭,“不過四妹妹能寫成這樣,也算娘子裡頂好的了。”
容氏也附和道:“可不是,婉麗清約,極襯四姑娘的形容兒,何況四姑娘早年在府外,又沒受過教書娘子的督導,能寫成這樣實屬不易了。”
容氏又翻了幾頁,見通篇如此,細細琢磨了裡面的內容,便笑,“至於這《普賢菩薩行願品》,若四姑娘是要給亡故之人燒去,怕有些不妥當。”
沈南寶只問為何。
容氏便翻到最後一頁,指尖輕點這上面那句‘念念相續,無有間斷;身語意業,無有疲厭’,笑了笑,“和上面那句‘讚歎如來’一起解釋,是為告訴我們行持這十大願,就做到一念一念相互連續,不要間斷,並不生疲憊倦怠之心,這是勸誡生人,對已故之人並無所益,四姑娘若是想給亡人燒經書過去,或可用一用《地藏菩薩本願經》。”
沈南寶恍然接過經書,將它收拾進卷軸中,“多謝小娘點悟,若不然燒過去只怕我小娘笑話。”
這話惹得容氏沉吟了瞬,指尖搭在裙衽默默點了點,“四姑娘,我明白你怎麼想的,只是容我說一句,方才你也瞧見了你爹爹如何氣盛,你若還是執意……只怕會惹惱他。”
語氣頗為深長意切。
沈南寶平靜如水的面容忽而就這麼惆悵了起來,她齉著鼻道省得,“我只是住在我小娘那院子裡,每每到了深夜便聽到院外呼嚎,又想起那些下人說我回來的緣由,就覺得那風不是風了,是我小娘在哭,我便打算著替我小娘抄抄經書,讓她早日安息。”
這話叫容氏和沈文倬變了臉色。
容氏首先回過神來,坐在位置上訕訕扯了嘴角,“四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萬一傳到老爺耳邊去,只怕不止二十個板子這般簡單了。”
沈南寶點了點頭,囁嚅道:“我也曉得,今個兒見到父親也明白他心裡頭的想法了,我不願觸逆他。”
她頗有些惋惜地拂了幾遭卷軸上的天藍色底釉。
哀哀的神色叫沈文倬頗想起方才爹爹質問時,她站在那裡的模樣,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叫他品咂出一番浮萍的滋味。
沈文倬不禁道:“四妹妹要是心疼這佛經無處可去,不若將它供奉在我小娘的佛堂裡,這樣也算四妹妹替顧小娘積德消妄了。”
說著,他轉過頭看向容氏,“小娘,您覺得如何?”
容氏沒料到他會這般說,怔了怔,方才扯了嘴角笑,“四姑娘若是願意,我自會成全她的心意。”
沈南寶搖了搖頭,“這佛經抄得不甚人歡喜,也惹惱了爹爹,若下次爹爹再來瞧見小娘還在佛堂供奉著,只怕更氣盛,會遷怒了小娘。”
容氏闇然鬆了口氣,心道她還好識時務,也自然順著臺階與她幾句冠冕堂皇的勸慰,“難為四姑娘小小的一人兒流落到了外頭,回來遭逢了這麼些坎坷,不埋怨竟孝心一片,我也替佛祖垂憐你,日後你若是有佛經上的疑惑,儘可來找我,上次宛姐兒還同我說道呢,說四姑娘你頗懂佛經,或可我們能結個知己。”
沈南寶無所適從地摩挲著手上卷軸,赧赧道:“雖沒有二姐姐說的那般,不過我從前都是陪養我的祖母一起禮佛,二姐姐說那個枯燥得緊,其實我也覺得,不過回來之後彌久未進佛堂,倒覺得心裡空乏得厲害,如今小娘相邀,我也不推諉厚著臉皮應下了。”
這話過後,便是幾句客套話,待話無可話,又見沈文倬揣著悱惻,沈南寶便藉故要去給祖母熬藥請離。
彼時日頭微微下跌,方方一路過來還明亮的光瞬間刺目了起來,灑在死寂的金綠小池上,盪出零零碎碎的芒,耀得那光禿禿的荷葉更為捉襟,突然一隻錦鯉躍出水面,鱗片迎陽迫出斑斕的光,倒給這乏味的景色增添了點靚麗。
風月見狀,漫不經心扯了一旁斜喇伸出的枝葉,掐斷成幾截,順手扔了過去,惹得池塘淺藏的錦鯉紛紛破水而出,噼裡啪啦的,拍得一池波瀾壯闊。
聽到動靜的雲畔側過眸,整掇了一番手上的匣子,小聲道:“姐兒,是四姑娘。”
低頭兀自沉思的沈南宛聽聞抬起了頭,輕眯了眸,聲音卻朗朗地喚了一聲四妹妹。
沈南寶轉過頭,看到沈南宛噙著一抹笑走近。
“四妹妹怎來了沉香軒?”
沈南寶行禮道:“我抄了佛經想找小娘討教來著,順便想來找一找二姐姐說話,不過我聽小娘說二姐姐去買辦及笄要用的物什了,我還以為今個兒不會在沉香軒遇著二姐姐了。”
她說著,側了目,看到雲畔手上滿當當的錦匣,語氣促狹而羨豔,“我才聽人說,這次大娘子準備給二姐姐大辦,如今看著二姐姐這些採買,倒真覺得旁人並未空穴來風,大娘子果真待二姐姐如親生似的。”
本是恭維的話,落到沈南宛耳朵裡,剛剛還強撐著笑意的嘴角就直往下耷,“四妹妹快莫說了,我又不是那個鳳凰的命,叫大娘子鳳凰似的捧著有什麼好的。”
語焉不詳,卻能叫人聽出其中的悽惘來,沈南寶不免詫異了目,“二姐姐這話怎說的?”
她問起來,沈南宛倒像是橋墩子開了道口子,滿心腹事便忍不住一湧而瀉.了,“我前個兒不才同四妹妹說了,命是生來便註定的,我們旁騖不得,而今大娘子這架勢,叫我與大姐姐的齊驅,豈不是要逆天改我的命,萬一遭來橫事怎得了?”
沈南寶訝然翕了唇,“怕不至於罷,萬一是二姐姐素日行善積德造的功業呢?二姐姐,您還是莫要多想了,妨不得這等揣測落到大娘子耳朵裡,叫她心中生嫌,覺得自個兒費力不討好了。”
這話搪塞得沈南宛噎住,彷彿捎起了方才在外遊市一通的熱度,一蓬一蓬的躥上來,直拂得臉難受。
想解釋罷,瞧沈南寶一臉的天真,又覺得費口舌,不解釋罷,那心裡的憋屈,就像架進了火堆,炙烤得令人難受。
沈南宛忍不住拿袖子扇起了風,藉著忽閃忽閃的影兒又望了一眼沈南寶,見她還是眨巴著那雙剔透的眸子看著自己,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沈南宛不耐煩地轉了眸去看樹梢上的金光,忽而想起祖母那日的話來。
‘我瞧你同寶姐兒走得近,勸告你一番,這寶姐兒不似表面那般簡單,她心裡是有成算的,你別被她鬧了眼子。’
祖母是害怕她被沈南寶帶進陰溝裡。
雖然她心裡是明鏡的,但一來二去交往得密了,有些時候這嘴便有了自個兒的主見,糊里糊塗剖出些真心話。
譬如現在,她也是趕鴨子上架趕得急性了,竟像那沈南伊什麼話都往外撂。
沈南寶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只怕她也樂得見這沈府一個二個落勢,鬧得越烏煙瘴氣越好。
沈南宛深吸了口氣,作出被她勸釋的模樣,“四妹妹你說不錯,是我被框在玉條裡,想多了,妨不得大娘子是真切替我周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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