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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伊翣了霎眼,神情若有所思。

耳房因而沉靜了下來,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楚地聽見那邊沈南伊宛轉了聲調,捏起腔勢道:“見過謝小伯爺。”

謝元昶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爽朗,似玉相撞清脆而圓潤,“早便聽淵渟說起大姑娘,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金屋嬌娘,衣裳楚楚,言語歷歷。”

沈南伊甚少聽見被男子如此誇耀,還是這般俊俏的公子,當即羞了容貌,“謝小伯爺謬讚了,不過爾爾。”

謝元昶只笑,“大姑娘莫要自謙了,畢竟怎麼說都是沈府姑娘,自然身心兼修,具是德睦。”

沈南伊在位置上囁嚅著,耳根子燒得通紅。

謝元昶看著,腦海裡鬼使神差跳出沈南寶那幕籬之下嬌脆的輪廓。

大抵是生母不同罷,所以二人遠遠觀望有些形似,但湊近來瞧,那眉眼、杏唇,便是舉動都有著不一樣的韻味。

謝元昶咂然,有些興致寥寥,客套的恭維也不甚儘心了。

但不管怎麼說,臨了好友府中作客,到底要與好友、好友的姐姐一些面子,便強撐著對付幾句,後道:“老安人,不瞞您說,今日過來叨擾,也是有事要找淵渟。”

殷老太太是個活久見的,聽聞這話,曉得她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在這兒擋了小輩喁喁的興致;先前在大姑娘的親事上,又遭了國公府夫人的婉拒,心裡一直膈應著,只盼望著尋個比清河府小伯爺更好的,日後方能揚眉吐氣。

如今面前就有個合適的,雖與倬哥兒同輩,年歲卻差了些,今年方及的冠,與她家伊姐兒正正相配。

更何況謝元昶又是開國伯爵之子,同國公府夫人甥子雖是同等的爵位,但一個在清河,一個在金陵,高低自然可見。

而他自個兒還是被京圈通曉的才子,日後成兩榜進士,根本是手到擒來。

這樣的人,多少家都眼巴巴瞧著,就是國公府夫人也暗自有打算,想招他入贅。

若是被伊姐兒截了胡,旁的不說,讓國公夫人慪著是必然的。

也罷,她也別當那個擎天柱,惹得小輩們都拘謹,不如離開,叫他們私下多相與相與,也好增進感情。

殷老太太兀自想著,起身叫了彭氏來扶,大嘆一氣,“你這方說,倒提醒了我,喝藥的時辰到了,便只能怠慢謝小伯爺了。”

謝文倬心裡沒哪些彎彎繞繞,只一股腦地擔憂殷老太太的身子,“早前便聽說祖母病了,回來見祖母飲食不怠還以為好了,這還沒好麼?可是大夫開的藥不管用?還是又病了?”

殷老太太笑了笑,眉目這才染上了些微平日難得見到的慈愛,“人老了,不及你們,著個涼,裹了被褥捂一捂便好了,需得動用傷筋動骨的天數慢慢將養,也不妨事,都是小病。”

彭氏也在旁附和,“倬哥兒,你便放心罷,母親有我照顧,必定安然無虞。”

沈文倬那擰就的眉目這才鬆了下來。

彭氏又望了一眼沈南伊,怕她傻咧咧地跟來,額外叮囑一句,“伊姐兒你隨謝小伯爺和倬哥兒說說話。”

沈南伊深諳長輩的煞費苦心,擰著巾帕愈發糾結了,臉鮮紅欲滴地起了身,同謝元昶他們一併目送殷老太太走遠。

那廂沈南寶聽聞殷老太太離開的動靜,也放下了盞,對沈南宛道:“祖母喝藥的時辰到了,我去後罩房看看。”

沈南宛沒攔她,笑容掩在金線繡制的素梅團扇之後,“四妹妹還是那般勤懇。”

沈南寶屈著膝,抿嘴一笑,“主母那邊定是不得待見我了,所以只能勤懇孝敬祖母,希冀著祖母見著我乖順,打心底兒的可憐可憐我,多照拂一下我,不然日子便十分難過了。”

這話說得太過落寞且真心,叫得沈南宛一怔,笑容寥寥盡無,訥訥看著沈南寶領著風月打了簾子出去。

雨還在下,牛芒般的細線,綃紗似的覆在穹隆,遮得天光晦澀,投在竹簾上,被割裂成一絲一縷,把沈南宛神情攏在一團朦朧裡。

她聽到對面猶在暢談,須臾,便放了扇閉目養神起來。

雲畔見狀,上前來問:“姐兒,茶涼了,要再衝一盞嗎?”

沈南宛搖了搖頭,“不必,等會兒便走了。”

雲畔有些納罕,想問為何是等會兒,不過她家姐兒一向有主見,無須她多問,便撤了身,藉著一道簾子,聽著那邊道:“淵渟,你也莫要太擔憂了,祖母身子骨一向健朗,不過這近日忽而暖忽而涼的,才一直病勢纏綿的。”

沈文倬似被安撫,滿臉的憂心忡忡隨著這話沖淡了些,只嘆了聲,“大姐姐,我曉得,不過我甚久歸來一次,每次回來就看著祖母那鬢邊白髮又添了些,眉目皺紋又深了些,便忍不住哀哀父母,嗟嘆昊天罔極。”

謝元昶知曉他這好友一顆悲憫慈軟的心,當即揚高了聲調,笑他,“雖道是人之行,莫大於孝,慈孝之心,亦人皆有之,但父母健在,家宅安寧,何須這般杞人憂天,倒惹得尊親垂淚傷懷了。”

沈南伊隨聲附和,“可不是,三弟弟,你這樣子,若是叫祖母瞧見,只會讓她愈發難受的。”

沈文倬長吁短嘆,這才霽了顏色,回過神,瞧見二人皆看著自己,有些赧顏地抱了抱拳,“叫你們也跟著憂慮了。”

謝元昶只道不礙。

沈文倬這才想起問他,“你今日找我過來是有什麼事?”

這便是正正經經的書蠹,腦子叫之乎者灌了滿當,再裝不下其它的了,以至於連旁人的話裡有話也不甚明就了。

謝元昶心中嗟然,復望向正襟危坐的沈南伊,“大姑娘應當是懂我的意思罷。”

沈南伊平素除了性子急切,也算是個伶俐的人兒,被謝元昶這番提醒,當即恍然了過來,不過因著方才謝元昶的恭維,大人有意的撮合,只叫她一門心思想歪了去,直以為謝元昶是想通自己私下相處。

越想,沈南伊便越發心如擂鼓,雙頰飛紅,拈著矜持的笑貌,含嗔道:“懂得的。”

果然,同聰明人說話便是省心。

不必多費那些口舌。

謝元昶舒了口氣,那起初抿了點的嘴角,咧咧地扯了起來,“怪道我自在慣了,雖不煩同長輩說話,卻也不願一個勁兒地兜搭,還望你們見諒。”

沈文倬這才反應過來,想起方才祖母的反應,‘哦’了聲,“那你……”

拉長的聲調,落在沈南伊耳畔,愈發讓她覺得侷促,在座位上如坐針氈,想著如今還未請了媒娘來說與、算八字……

就算謝小伯爺對自己有些情意,若是此刻被沈文倬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可叫她羞得如何同謝小伯爺相見……

所想云云,那邊謝元昶截了沈文倬的話道:“怨惱,或是笑話,都隨意,反正我也是這般沒規矩慣了,我母親也時常罵道我。”

說著,謝元昶引頸向屏後探望,“四妹妹可在?雖道是不應與外男相見,不過我們早前見過,也算是相識,而今再見也不算不成體統罷!”

笑意就凝在嘴角,高不成低不就,僵硬得沈南伊一徑怔在了當場,聲音失了調,“四妹妹?”

謝元昶尚不知覺地點了點頭,“是啊,四妹妹。”

方才他還叫自己大姑娘。

叫沈南寶卻叫四妹妹。

孰親孰疏,顯而易見!

沈南伊恨著一雙眼,指尖落在椅搭上,幾欲要摳出個窟窿。

沈南宛聽到這處,才緩緩起身,拈著禁步而入,在謝元昶射出的驚喜目光裡,盈盈一福身,“謝小伯爺,四妹妹不在這裡。”

謝元昶剛剛飛揚的眉梢耷拉了下來,寞寞衝著沈南宛回禮,“方才不是還在?怎麼就不在了?”

聲音充滿了懊惱,聽得沈南伊捧起一旁的茶剌剌來喝。

沈南宛卻沒什麼反應,依然那副笑貌,“四妹妹素日都與祖母熬藥,聽聞祖母要去喝藥了,便跟了過去。”

謝元昶聽著惘惘的。

那日他回府向人打聽了沈南寶,才曉得她凋零的身世。

兜兜轉轉了這麼些年回來,只怕一心想求自個兒的親祖母多與她些垂愛。

所以才這般不惜降低身份,親自煎藥。

這是四妹妹的孝心,謝元昶不好多詰問,只怨惱自己方才應當早些叫應她的,未嘗不可見一面。

他今日來沈府,雖說的確是找謝文倬有事,不過並非緊要,到麓山書院再商談解決也是可以。

揪細想來,自己這般迫不及待地過來,也算是為了見一見四妹妹。

謝元昶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掛懷她,或許是那淡泊的強調,從容的舉止,又或是那驚鴻一現的容顏。

反正怎麼著都好,他就是今日想來見見四妹妹。

現下撲了空,悔恨雖談不上,心底卻有些遺憾,便沒頭沒腦地訕訕應了句,“原是這樣……”

這般落寞樣子落在沈南伊眼底,氣得她發笑,“怪道我同三弟弟都不甚懂得謝小伯爺的心思,不若方才我早叫了明箏在耳房攔著,也好得過謝小伯爺在這裡惆悵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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