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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李正他們去了一次垃圾傾倒場。
這是原先就計劃好的,處理好中途的事後,他們要去垃圾場,順道護送垃圾車回營區。
幾個小屁孩也去了。
一切都清楚了。
那麼拼命,只是知道了營區最近在修繕,但凡修繕,就有建築廢料。
在這裡,建築廢料也是錢,有人收。
何況,對於這些小黑孩來說,垃圾裡可不止建築廢料廢鐵之類的寶貝,還有一樣很寶貴的東西——食物。
不過那是食物嗎?
你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也行。
廚餘垃圾,很大部分就是食物。
李正吃過腐爛的東西。
當年那場地震,他壓在廢墟之下堅持了幾天,除了喝那口鍋裡的水,也吃飯桌上壓翻在地的食物。
第二天食物就開始餿了。
為了活命,李正忍著吃了下去。
他知道那種食物的味道。
不是餓到極致,誰吃呀!
垃圾場在柏油路旁的一個岔路里頭,離開柏油路,順著沙土路,向沙漠深處開進。
沙土鬆軟,前面的垃圾車揚起的塵土幾乎形成一個大面積揚塵區,將後車全部遮蔽。
路上是被車輾軋過的車轍,很深,隆起的沙土時不時地把車底盤磨得嘎嘎作響。
起初,路邊還有些一米高的小型植被,轉過幾道彎之後,小型植被被較為高大的針葉樹所取代。
快到垃圾場的時候,李正看到不遠處的沙丘上有兩隻黑色的禿鷹,它們的模樣讓李正想起了1993年蘇丹大饑荒時攝影師凱文·卡特表現整個非洲大陸絕望的那張照片。
在那張照片裡,一隻禿鷹緊緊盯著一個赤裸上身的小女孩,等待她死亡後啄食。
這張照片不少人看過。
聯l團指定的排汙垃圾場是一塊較為開闊的場地,有一個水泥硬化的大型垃圾坑,用於存放固體垃圾,定期有人過來清理。
垃圾車到了後開始倒車,將自卸車斗對住水泥坑,然後開始傾倒。
最令李正他們震撼的並不是這個垃圾場,而是垃圾坑邊好幾十個孩子,還有一些成年人。
他們圍在場邊,雙眼死死盯著垃圾車的車斗。
當自卸車斗裡的垃圾嘩啦啦從裡頭傾瀉而出的時候,還沒完全傾倒完畢,圍在周圍的人已經蜂擁而上,那種情形就像東南亞某國的翡翠開開坑時候的情形一樣。
可這裡的不是翡翠,僅僅是垃圾。
侯軍朝著他們喊:“不要過去!還不安全!等一下!”
車裡有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幾米高的地方滑落,砸到人是有危險的。
可惜沒人聽。
侯軍的聲音淹沒在一片嘈雜聲中,很快被掩蓋掉。
魏胖子掛著槍,站在那裡看得出了神。
也許在他看來,這輩子對他最衝擊的並非當年沒入伍之前的香車美女,也不是每天晚上和朋友開的幾錢上萬一瓶的日威。
當繁華和富貴已經習以為常,人就會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窮人。
一些窮得你無法想象的人。
一群和你彷彿在兩個世界裡生活的人。
哪怕你去電影裡找,都找不到那麼震撼的真實情境。
沒人說話了。
言語不好使,表達不了情感和震撼。
大家只是默默地看,什麼都做不了。
忽然,李正這才明白了。
世上哪有不怕死不怕危險的人,只有執著追求某種東西而忘記了危險的人。
軍人是追求的是榮譽和責任。
而這幫當地的窮百姓,追求的是生存的權力。
僅僅是填飽肚子、活下去的權力。
當李正他們在沙漠裡的垃圾傾倒場被震撼到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在營地指揮室旁的一個房間裡,指揮長夏志國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喝著茶,對面的副指揮長韓江元問他:“侯軍他們違反了紀律,你看回來是不是要他們寫檢查?”
夏志國知道韓江元說的是什麼事。
可這真為難了……
要說違反規定,侯軍跟那幾個兵的確違反了。
沒經過同意就把食物擅自給當地人,這早就強調過,不準這麼幹。
可是,夏志國覺得這事得兩看。
換自己在場,說實話也可能給。
良久,他才緩緩說道:“老韓,咱們軍人的紀律是鐵一般的存在,不可違反。但,我們的紀律是為何而制定?”
韓江元說:“保證戰鬥力,維護形象。”
夏志國說:“那你看剛才那事,對我們的戰鬥力和形象有影響嗎?”
韓江元搖頭:“沒有。”
夏志國最後定論:“那就是了,回來你跟他們說一下就好,不要寫什麼檢查了。”
韓江元說:“這裡的百姓都很窮,我們幫不了多少,靠給一點食物起不到多大作用,如果不批評,大家都同情心氾濫,都給,恐怕次數多了會出事。”
夏志國不說話。
韓江元又道:“你看,那以後垃圾車運輸的事情如何解決?總不能讓當地的小孩子天天就這麼翻車斗偷垃圾,我們倒不是在乎那點兒垃圾,是太危險了。”
夏志國說:“是啊,危險……就為了早一點能翻到好東西,居然冒這種險……這樣吧,以後垃圾車出去的時候,一個小組跟著去,確保安全,這麼翻車斗確實不行……”
韓江元又說:“那侯軍他們的事呢?”
夏志國喝了口茶:“他們有事嗎?”
韓江元愕然片刻,忽然笑了:“沒事。”
這次的垃圾車風波,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不過從那天之後,為了防止出現類似的事情,每次垃圾車出去都會有個警衛小組跟著去,確保不會出現類似問題。
李正終於知道了賣口香糖小黑孩的名字,叫做布瑪。
也知道了他一些家庭情況。
父母在戰亂中死了。
家裡只有一個爺爺相依為命。
爺爺年紀大了,渾身是病,幾乎幹不了活。
布瑪如今八歲,六歲就開始自己養活自己,還要順帶著養活爺爺。
撿破爛,去各國軍營賣口香糖,賣碟片,都是一種謀生的手段。
當然,怕垃圾車也是。
扒垃圾車裡的廢料賣給當地的廢品收購老闆,車是老闆給的,手機老闆給的。
廢品老闆拿走,給點小錢,然後扒拉下來的食物,小夥伴們分。
分完後繼續去營區賣口香糖,賣碟片。
六歲開始能養活自己,李正覺得布瑪很厲害。
布瑪自己都沒覺得有什麼。
他的生活從來就是這樣。
李正覺得布瑪很可憐。
布瑪不知道自己很可憐。
很快,維和營開始了外出執勤和巡邏,每天開著裝甲車沿著固定路線巡視,觀察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是否存在摩擦,如發現就可以制止。
又過了幾天後,醫療分隊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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