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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明遠回到院子裡,遠遠就看見了李正。

李正見了他,遠遠就朝他招手:“石頭!”

石明遠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感到一陣羞愧,轉身往飯堂方向走去。

到了飯堂外,他將兩個放在門口的潲水桶搬上三輪車。

李正過來,疑惑地問他:“怎麼,才離開一連就不認識我這個連長了?”

石明遠停下手裡的活計,轉過頭問李正:“連長,你恢復職務了沒有?”

李正說:“恢復了。”

石明遠說:“那就好,我最擔心的就是牽連你。”

李正問:“就因為這個你就不想見我?”

石明遠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要去收潲水了。”

說完,他跳上了三輪車。

“你話都沒說完呢!”李正一把抓住他的車頭,說真的,他像狠狠踹一腳眼前這個兵。

好歹是當了四年多兵了。

咋還是一副新兵蛋子的脾性。

難怪那麼衝動。

“你去哪收潲水?”

“二營那邊。”石明遠低著頭,聲音也很低,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李正想了想,一把將他扯下車,說你後面坐,我來騎。

“收潲水是吧?我也試試。好久沒騎腳踏車了。”

石明遠說:“連長,這哪是你乾的事?”

李正不容分說:“上車!我這個老連長的話你是不是也不聽了?”

搬出了連長的身份,石明遠就老實了。

李正在他心目中的威信可不一般,何況還救了自己一命,不聽誰都都行,不聽李正的不行。

他老老實實爬上了車兜,老老實實坐在車沿上,和那兩隻潲水桶坐在一起。

李正二話不說調轉車頭,開始蹬車,朝著二營方向騎去。

倆人離開大門的時候,守大門的哨兵連忙站直了向李正敬禮。

他認得李正。

李正在猛虎旅時間很長了,改編前就在,而且是旅裡的名人,所以這裡的老兵都認識他。

等倆人走遠了,院子裡看熱鬧的其他老兵議論紛紛。

“噯,你看新來的那個小子,李連長親自過來看他,還蹬車帶他去收潲水?”

“我覺得我是看花眼了,這小子什麼來頭?”

“聽說犯錯誤,被處分了,去駐訓的時候出了點事。”

“什麼事?”

“不知道。”

在所有人的議論聲中,李正輕車熟路地蹬著三輪車沿著小路一路向西,二營就在倉庫的西面,翻過兩道山嶺,大約一公里多的水泥路,就能到達二營的六連。

“沒想到神仙班他們也養豬養雞吧?”

倆人騎行在山路上,李正找了個話題跟情緒有些低落的石明遠扯開了。

“是沒想到……”石明遠甕聲甕氣地回答。

李正說:“那是旅長特批的,那裡的老兵都是為咱們旅改編轉型做出過貢獻的老兵,每年安排指標給他們續約,為的就是將來他們退役了能夠有一份安穩的工作,不至於為生計奔波。何況,那裡的伙食是全旅最好的,把你放那裡去你也別有怨氣,至少吃的好多了。”

石明遠說:“連長,我要的不是這種軍旅生涯!”

李正說:“那你要的是哪種軍旅生涯?”

石明遠說:“我是個狙擊手,我想要……想要像上次那樣上陣殺敵!”

李正說:“問題是你搞砸了。機會給過你,你自己沒把握住,你當了四年多的兵,在一連也待了一年多,難道你就不明白什麼叫衝動害死人?不知道是很麼叫服從命令聽指揮?!”

“我錯了……”石明遠說:“我認,處分我,我也沒意見,但是將我放在這種地方,讓我去養豬養雞,我……”

說到這,石明遠不再往下說,頭一低,顯得十分痛苦的樣子。

李正說:“養豬養雞你就不願意了?那不是當兵嗎?你到底是喜歡當兵還是僅僅喜歡殺戮而已?石頭,這是你必須弄清楚的一點。”

石明遠沉默不語。

李正繼續說道:“有件事你也許不知道,咱們旅長莊嚴當年也養過豬,也是犯了錯,被人下放到炊事班養豬,可你看看,現在人家不也當旅長了?”

石明遠倒是第一次聽說關於旅長身上的這個故事,莊旅長是個傳奇人物這一點大家都知道,過往的威風史在旅裡也早有耳聞。

但旅長也養過豬,也犯過錯,這是頭一遭聽見。

“真的?”他忍不住問。

“當然是真的。”李正說:“不信你有機會自己問旅長去。”

“我不敢……”石明遠說:“我看到旅長就害怕。”

李正說:“你也有害怕的時候?我看你當時不顧一切摘耳機完全切斷和我的通訊,你是一點沒怕過嘛!”

石明遠頓時滿臉通紅。

到臨了,支吾道:“連長,我真的錯了……如果不是你,我估計死在那邊了。”

李正說:“講這些就沒意思了,你是我的兵,也是我的戰友,我能看著你死?”

石明遠說:“其實我挺後悔的,不光是因為自己做錯,也是連累了你。”

李正說:“既然知道連累我,那是不是欠了我人情?”

石明遠立即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當然!”

李正說:“既然你也認了,那我是不是就能給你提個要求?”

石明遠說:“當然可以,不說一個,一百個我都答應。”

李正說:“我給你的要求就是,好好在這裡待著,好好當兵!”

石明遠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苦著臉說:“連長……我也想好好當兵,可我一個狙擊手……去伺候豬……”

李正嘆了口氣:“如果你真的覺得這樣熬不下去,你回去就寫個報告吧,遞上去,申請退伍,我不攔著你。”

石明遠再次沉默。

很快,六連到了。

營區門口值班的是個新兵,看見李正這個中尉騎個小三輪來收潲水,而且車斗裡坐的那位也不是平時神仙班的人,於是好奇問道:“首長,你來這裡……有事?”

他沒法將收潲水這事和眼前這位中尉聯絡起來。

李正一點不避諱,直截了當說:“我們來收潲水的,倉庫那邊的。”

新兵還是有些遲疑。

三輪車他認得,是神仙班的。

人不認識。

正在這時,從值班室裡頭出來一老兵,看見李正立馬嚇了一跳:“一連長!”

說完朝新兵蛋擺手:“趕緊開門放行!”

新兵蛋趕緊照做。

李正笑眯眯地朝那名老兵點了點頭。

老兵問:“一連長你來這幹啥?”

一邊說,目光一邊在三輪車上來回打量。

李正指指潲水桶:“我來收你們連的潲水,有嗎?”

“有!有有!”老兵說:“就在炊事班後面,我帶您去!”

李正擺擺手:“不用那麼麻煩,我自己過去。”

說完,等著三輪車往裡頭騎。

等走遠了,新兵問老兵:“班長,這是一連長?”

老兵的目光始終被李正的背影粘著,嘴裡喃喃說道:“嗯。”

新兵說:“特戰一連?百突那個?”

老兵這才收回目光,盯著新兵,一臉的嫌棄:“咱們旅,還有別的一連能讓你班長我這樣嗎?!”

三輪車到了炊事班後頭,一路上,李正也沒遇到其他人。

此時已經早上九點多了,人都出操去了,連隊裡頭空空如也,除了值班的外,沒人了。

到了炊事班後頭,李正去找炊事班長。

炊事班長躺在炊事班裡頭的床鋪上,看得正精彩嘿嘿笑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喊自己。

“請問炊事班長在嗎?”

炊事班長手裡的往下一滑,讓出了雙眼,這一看,把他看懵逼了。

“李連長?!”

他猛地跳了起來,扔到一旁,忽然又覺得哪不對,趕緊撫平了床鋪。

“李連長您怎麼來了?”

李正說:“你這裡有潲水嗎?”

“潲水?”炊事班長一頭霧水,感覺耳朵肯定出毛病了。

特戰一連的連長李正,來六連問有沒有潲水?

他要潲水乾嘛?

“有!”他還是條件反射般如實回答。

“有我就收走了啊。”李正也不囉嗦,轉身就去了炊事班後頭,那裡果然有兩個大藍桶,開啟蓋子一看,裡頭都是潲水。

李正也不多說,讓石明遠把三輪車斗裡的桶拿下來放好,自己拿起大瓢捲起袖子就開始不斷把大藍桶裡的潲水舀出來,裝進帶來的兩個小桶裡。

裝完一桶,又裝一桶。

炊事班長在一旁都看傻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到臨了,李正裝好了潲水,叫上石明遠一起將倆桶搬到車上,再跟炊事班長說了聲再見,騎著車怎麼來的又怎麼走了。

回去的路上,倆人一直默默不語。

回到白馬坡倉庫,李正將車交還給石明遠,然後對他說:“我還有事要回連裡,這次過來是專程看看你的。”

石明遠站在李正的面前,勾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他的內心此時早已經驚濤駭浪了。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百突連的連長,一個國際狙擊手第一,一個實戰中如同殺神一樣的軍官,剛才在六連炊事班後頭舀潲水的時候,卻看不出半分的不自然。

那一切,彷彿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並沒有感覺連長自我矮化半分,更談不上什麼沒面子之類。

“我還是那句話。”

李正走到一旁在水槽裡洗完手,甩了甩水,一邊說道:“如果你真的覺得在這裡服役很讓你丟臉,如果你沒想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當兵,那就打報告,今年年底就走。”

說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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