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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珠提著一袋青花瓷碎片,隨許宛昂首挺胸踏進鄭薇院中。
鄭薇昨晚同底下婆子們打牌到四更天,起來遲了,還沒用完早膳。
見是許宛登門,又成心磨蹭多時。
許宛不焦躁,坐在堂屋裡慢悠悠地啜茶,感喟左珩待鄭薇是真的好。
到底四進的宅邸,三進院正房一半讓她居住,一半設為賬房,供她在此處理後宅事務。
宅裡其他女眷只有住偏房的份兒,許宛更是被打發到四進院的後罩房裡,離女婢們的大通間沒多遠。
良久,鄭薇扭身走出來,“許姑娘怎麼有空上我這串門子?公公這兩日不在家,閒得慌啊?”
她一手託著髮髻喬張做致地理了理,回身往上首的玫瑰椅上坐定。
許宛微一偏頭,彤珠當即領會,將預備好的青花瓷碎片鋪滿桌几。
“鮑嬤嬤,這是你親手交給我的,對吧?”她繞開鄭薇,徑向立在後頭的鮑嬤嬤問話。
鮑嬤嬤與鄭薇對了下眼神,擰擰搭搭走上前應聲,“沒錯。”
“你膽子不小啊,竟敢私換管事姑姑的房中擺件?”許宛忽一揚聲,使勁兒拍響桌几。
鮑嬤嬤被唬一大跳,老臉憋成茄色,“你少血口噴人,這就是姑姑房中的原物!”
她唾沫星子橫飛,都快噴到青花瓷碎片上。
許宛哂笑,她和鄭薇之間的信任,脆弱到這種地步。
輕輕挑撥就恐慌得不行,可想平素相處有多麼難伺候。
鄭薇接過話頭,“許姑娘,我自己房裡的東西,我自己豈能不認識?”
她以為許宛後悔賠錢,是來找鮑嬤嬤出氣洩憤。
“哦~確認是姑姑房裡的東西就好。”許宛準確無誤地捏住一塊碎片,“姑姑,這一行小字你認得吧?”
鄭薇微噘的嘴角凝固住了,“梨花瓷器鋪”幾個字刺入眼底。
字型很小,在青花瓷底部。
整體摔碎了,這五個字卻儲存完整。
“我本想尋到賣家,買樽同樣的賠給姑姑。他們店家說,這款賣一兩銀子,跟鮑嬤嬤讓我賠的錢數對不上啊。”
許宛和顏悅色地講述,鄭薇與鮑嬤嬤的臉色已越來越差。
彤珠掏出梨花瓷器鋪的相關單據呈給鄭薇,價格表、式樣圖應有盡有。
鄭薇被打得措手不及,這太丟她的臉面。
原想沒收許宛月例,讓她舉步維艱,沒承想又被這小妖精給算計了!
鄭薇瞅向緊張兮兮的鮑嬤嬤,“你這死老婆子,揹著我乾的什麼好事!”
鮑嬤嬤心沉到底,“撲通”一聲跪地,“是老奴鬼迷心竅,昨兒彤珠把這東西打碎,我便報高價錢,想趁機敲她一筆。”
鄭薇抬手扇鮑嬤嬤一大耳刮子,“虧我這麼信任你,你居然把算盤打到我頭上來!”
鮑嬤嬤為洗清鄭薇,攬下所有“罪狀”,“老奴知錯,老奴知錯。”
“光跟我說有什麼用!”
鮑嬤嬤趕緊跪行到許宛腳邊,“許姑娘原諒老奴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許宛依然笑意吟吟:“你年紀大,興許是記差嘍。”
“許姑娘,老奴把那五兩銀子還你,另賠十兩銀子做補償行不行?”
許宛心下一緊,鮑嬤嬤這麼輕易就能拿出十兩銀子?
鄭薇每月月例至多十兩,底下管事婆子三四兩出頭。
後宅裡的秘密不少啊!
“這事得讓姑姑定奪。”
鄭薇猶如吃下一隻蒼蠅,“就依鮑嬤嬤吧。”
鄭薇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模樣,令許宛好一陣舒暢。
她們主僕帶著十五兩銀子,滿載而歸。
鄭薇長吁一口氣,遽然察覺哪裡不對勁兒。
許宛何時離開的宅邸?
誰准許她外出上街的?
許宛在宅中收買了幫手,是馮玄嗎?
那個死太監有膽量與她叫板?
揭露樸小婧偷盜是偶然的話,青花瓷這件事又該如何解釋?
如果不是馮玄,宅裡還有誰敢和許宛通氣?
馮玄昨晚擔心許宛真闖到他房裡來,被迫去與她見了一面。
當初,他能親眼目睹樸小婧偷盜全過程,正是許宛給他的提示。
他開始根本不信,可許宛拿她親爹起誓,說如有說謊,她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這才去守株待兔,沒承想真讓她言中。
之後找失主核對失竊之物,去外面鋪子調查經手人等,皆在許宛的引導下完成。
他只以為,她們是主僕關係,又朝夕相處,方事無鉅細統統知曉。
許宛從未讓他指證樸小婧,是觀事態發展到那一步,他自覺該站出來說明一切。
直到樸小婧、石小寶被鄭薇殘忍殺害,才後知後覺,自己當了許宛在後宅爭鬥的棋子。
左珩事後沒找他問過話,不代表左珩心裡不清楚,他從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昨晚許宛開門見山,直接問他心向哪方。
馮玄沒摸著頭腦,許宛更加直白:“鄭薇是左梵山老太監的人,馮公公你是廠公的人嗎?”
鄭薇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左梵山派來的,他馮玄則是左珩從內務監借調而來。
馮玄恐再上許宛的套,冠冕堂皇道:“許姑娘說得哪裡話,左公公和廠公同為一家,父子之間不分你我。”
“你和鄭薇一樣,都要定期去給左梵山彙報宅邸內況。”
此言一出,嚇得馮玄天靈蓋嗖嗖冒起涼風,許宛連這等秘事都知道?
左梵山要他去,他不敢不去。
每次俱實話實說,卻沒講過左珩半句不是。
左珩對他有救命之恩,若沒左珩相助提攜,他早成為皇宮裡冤死的孤魂野鬼。
他和鄭薇不一樣,鄭薇是實打實地監視左珩,他不曾有過!
“廠公命更長。”
“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你想幹什麼?”馮玄被許宛搞得慌了陣腳。
許宛朝馮玄深深揖禮,“馮公公,我要取代鄭薇,在這座宅子裡活下去。”
“你開什麼玩笑?鄭薇那麼粗的大腿,你這小胳膊擰不動。”
“樸小婧一事馮公公看得明白,再不反抗,下一個死的就是我。”
“你想多了,你或許……”馮玄欲言又止。
許宛清楚馮玄想說什麼,主動挑明:“假如我可抗衡鄭薇,就是對廠公有用,他便不會殺我。”
馮玄被許宛繞得更暈,“你是說廠公心知肚明這一切?”
“他是校事廠出身哪,不戳破你們,是為維繫他們父子之間的顏面。”
馮玄五指在袖中緊握,雙肩似有股巨力在不斷向下壓。
許宛目光炯然,一步步逼近馮玄。
“你是宅中採買,每年和鄭薇的賬能對得上嗎?倘或廠公追查下來,她有人保,你有嗎?”
“夠了,夠了,你說吧,究竟想讓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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