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父子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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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懷謙沒想到父皇竟有此一問,有些忍俊不禁:“兒臣雖未親眼見過那小九娘,也知道那孩子並非痴肥,不過略微墩實圓潤了些,還是很可愛的。”
想起月前在母后那裡看到的畫像,姜懷謙嘴角兒忍不住又向上挑了挑。
當時他看見畫上那頭戴芍藥身著短衣的胖娃娃,還以為是宮女畫出年畫娃娃來哄母后開心。
畢竟有著紅潤潤肉嘟嘟的小臉兒,亮晶晶笑眯眯的圓眼,宛若藕節般的小胳膊小腿,唇紅齒白格外喜慶的稚童,他現實中也就見過安嶼一個。
“母后曾因表兄炫耀其女有口福,擔心他把孩子養的過於肥碩,特派了太醫院擅長調理小兒的張、陳兩位太醫前去把脈。
二位太醫回來皆言那孩子康健之極,京中勳貴人家鮮有所見,不用特意調養,如此養著就很好;也不用擔心身材問題,只說長大些自然而然就好了。”
當然,鑑於那小傢伙兒底子過於好了,便是長大了也很難成為清瘦之人,大概就是……略有豐腴吧?
姜懷謙如此想著,很有些羨慕。
他眼下兒女攏共十幾個,皆是錦衣玉食佳餚供養,卻偏偏一個比一個的單薄清瘦。
要不是膝下安嶼養的結實,他還以為府裡養孩子的手法有問題呢!
想著侄子安嶼那小胖爪子的手感,太子姜懷謙惆悵的羨慕起自家表兄來。
承元帝倒是沒想到自己一時好奇竟引得他兒子內心興起如此豐富的聯想。
他這會兒咂摸著盛家三小子那倆閨女的小詩,一邊兒樂呵一邊兒招呼楊詢派人檢視,看看那秦家閨閣佈局是不是真那樣誇張,再問問林澈表妹是不是真的像盛蒽。
聽到承元帝提起林澈,姜懷謙眼眸微動:“父皇,林家乃是後齊豪富,此次歸楚他家獻海島若干,其間礦藏數個很是可觀。”
“所贈者驚人,其所求亦不淺,恐不僅想保全其族。”承元帝聞言,面色淡淡,“朕不曾強求其獻資產,亦不會眼紅他家數代累積,倘安分守己,朕自能容之……只怕人心不足。”
姜懷謙沒吭聲,想著林家數代積累的藏書,很有些意動。
承元帝也不想猜兒子的想法兒,他輕笑著問子:“桃源花海一場鬧劇,你可看出什麼?”
姜懷謙心說不就是小兒間的胡鬧麼,遂誠實的搖搖頭:“林秦聯盟不值一提。”
“朕說的不是此事。”
承元帝看向他,雙唇微動似有話說,但是話到嘴邊又幽幽轉為輕嘆:
“朕以為秦二孃會和盛蒽鬧開,不想那小女郎聰明的很,該退縮的時候不強進,有眼力、輕臉面,該捨棄的時候毫不猶豫,哪怕兩家已有聯盟……這說明什麼?”
姜懷謙覺得父皇想多了,故而低頭不語。
承元帝微皺眉:“不說言語犀利的盛蒽,就是這個圓滑的秦二孃,甚至那個略顯討厭卻關鍵時候能出來周旋的秦五娘,都不遜於那個林澈啊!太子,朕跟你說過的,不要小瞧女子,哪怕她們還是小女郎。”
姜懷謙不解父皇為何執意欲開女子科舉之路:“父皇,兩三千載以來,男主外女主內已成慣例,若從我朝開先例,恐朝中諸臣不滿,屆時又添波折。”
承元帝盯著他眼眸反問:“楚齊分裂亦有千載亦成慣例,依你所言,朕緣何執意吞齊歸楚?又為何意欲劍指草原?”
姜懷謙見他父皇雖然一連兩問,但是言語溫和,眸中亦有鼓勵之意,心知能坦誠己見的機會只有此次,故而如實說:“可這兩者並不相同。”
“差異在哪裡?不過都是打破陳規。朕看古文記錄,堯舜之前甚至還有過以女為尊的時期,可見萬事萬物皆有變化,週而復始,何至於陳規不能更改?”
姜懷謙遲疑:“只怕朝堂上下阻力不淺。”
承元帝笑出來:“太子,你認為君臣之間,利益當真一致?”
姜懷謙剛想說是,卻不由多想了想,又覺不能絕對。
承元帝見他如此,眼眸閃過笑意:“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的臣民,男女皆是朕之百姓,受朕庇護,供朕差使。男與女,對於朕而言所差哪裡?
朝臣反對,自有他們道理,不過是官位減少權威降低,礙著他們的利益。可是於帝王皇室而言,多些效忠之才助力大楚盛世,不是好事?
你看朝臣,縱使他們結黨營私、弄權貪財,將這江山敗壞,於他們而言不過是換個江山換個朝廷,他們依舊可以科考依舊可以當官,到最後高官厚祿依然,可是大楚皇室呢?若是江山輪轉,大楚姜氏要如何自處呢?”
姜懷謙顯然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問題,此刻聽聞不由內心漣漪漸漸:“父皇所言皆是,可是……女子出仕,難免受三從四德影響,便是為官,恐更受家族鉗制,其父其兄弟,其夫其子嗣,哪個不是牽絆?就怕反成傀儡。”
“這就看朝堂天子如何做了。只要真能公平對待,那這些問題,漸漸地就不會是問題。”
承元帝看起來智珠在握,接過楊詢遞來的茶盞,輕輕地將茶葉抹開,輕啄幾口,又示意太子喝茶,這才繼續言說:“都說人生識字憂患始,這人啊,懂得多見得多,心胸開闊視野寬敞之後,想的就會多,要的也會多。
女子若是有了可以追逐名利的才能和施展才華的場地,你猜,她們還樂不樂意在高牆之內不得自由?
明明自己才華過人,可是家中依然偏袒無能兄弟,時間久了見識多了,伱猜她們會不會心存不平?
世間男兒少有痴情,若是找到只取一瓢飲的良人也就罷了,若是夫君三妻四妾,庶子滿地,那女子如何甘心?又豈會不有所保留?
當人具備了爭取的能力,有保護自己利益的能力,那麼底氣也就足了。那時,對於女子而言,父兄丈夫皆不再是權威;不影響自己利益時都好說,一旦影響,必有對抗!
故而,只要讓女子知道她們立身之本在於大楚天子,她們可以依靠的是可以平等對待她們的大楚朝堂!
朝廷選才只看能力人品不看性別不同,只要教育到位,你猜,這世上最想維護住大楚江山的人是誰呢?”
承元帝略有誘惑的語氣,讓姜懷謙心中波瀾迭生。
他聽他父皇低沉卻有力的說:“就算數代以後不肖者惹得朝代更迭,就算那時江山易主,當世女子亦會拼力選擇對待女子態度和我們近似之主。
而這樣的人坐上江山,不管主動還是被動繼續承認女子科舉,他們都勢必藉機以延承大楚正統為名承繼江山。
如此一來,說不得能給後世那些不肖子孫留出活路,興許還能當個逍遙侯或者普通豪門。”
承元帝所慮之遠,讓姜懷謙怔愣許久,半晌喏喏不知怎般言語是好。
好半天,他才緩緩舒口氣,半說笑:“父皇高瞻遠矚非兒臣所能及,只不過……父皇就不怕皇室女郎也不再以父兄丈夫為尊?”
承元帝聞言,恍若聽到笑話,上上下下看他半晌,嗤笑:“皇室從來都和朝臣百姓不同,就算沒有此舉,後宮嬪妃又有哪個簡單呢?前些年,朕的後宮就不是戰場了?
便是胸無點墨的女子,但凡能在後宮裡熬出頭的,又有哪個真的三從四德?又有哪個不是披甲掛胄就能統帥三軍?
女子地位如何對皇室影響從來都不大!”
姜懷謙再度被他父皇言論震倒。
承元帝見他若遭雷劈一樣,不禁搖搖頭。
心說,太子到底還是不大成熟、見識不夠啊!
就他那個後院兒能人輩出的,看著吧,待他繼位之後,可有的瞧呢!
雖不想承認,可承元帝還是不免生出解氣之感。
“這些話,朕原本想等遊園會結束之後,侍衛女官統計出男童女童詩作文章,再與你討論的。不過既然趕巧兒說了……那就說吧!
當然,你也不要心存顧慮,朕雖想開女子科舉之路,但是卻不會下旨明令,將來這個功德……朕留於你了。
便是你後悔不選此路,也無礙。
朕到底老了,心有餘卻力不足,故而能做的不過是給後輩子孫想想退路。這選擇也未必就是最佳,你選不選擇皆看你,若是委實難以接受,也就作罷!
不過你要記著,這樣的開先例之舉,寧可不做也不要做而不徹,若是不能真正公平對待女子官員,時久恐惹其怒反失其心。”
承元帝一口氣說完這些,便揮揮手讓太子離開:“說這許多朕也累了,就不留你在此用膳,你去滿福宮吧,在那裡陪陪你母后,用膳之後再出宮去。”
姜懷謙被承元帝說的心情激盪,雖有心再說說,卻也知此刻不好再談,只能深吸口氣,行禮退出。
待從滿福宮出來回府,他退去侍從,勒令眾人不得打擾,便獨自進到書房,坐在案前發呆。約過片刻,他才開啟抽屜,從裡面拿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奏本。
手微微頓了頓,便不再猶豫,他將其中一個放回,又將另外一個開啟看了看。而後,利索的將其投進筆洗,任憑裡面的字跡暈開然後漸漸消散。
與此同時,飽餐後的盛苑也吭哧吭哧的和姐姐來到了湖光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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