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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赤本瑪(床chuáng)邊,黑色羚牛(身shēn)上披著的人骨晃動著發出歡愉的樂聲。

黑色羚牛額頭上那張慘白色的人面像心臟一樣鼓起跳動,白骨上細小的五官向著各個方向扭著,人面邊緣的裂縫越來越大,彷彿要從那頭黑色羚牛的額上掙脫逃走。

隨著白骨人面的躁動,那頭肩高超過兩米的黑色羚牛繞著布赤本瑪的(床chuáng)鋪走了一圈,輕緩地擺動著(身shēn)後又長又密的牛尾。

仔細一看,那牛尾分明是一個死不瞑目的頭顱垂下的頭髮,牛尾擺動中,一雙怨毒的眼睛在濃密的黑髮之後時隱時現。

黑色羚牛在行進中晃動著(身shēn)上的白骨和那對粗壯的牛角,它頷下鬍鬚狀的垂毛宛如水母觸手,不斷向上彎曲扭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黑暗中響起了模糊不清的聲音,像是有千百個快被溺死的人在水中求救。

一圈,兩圈,三圈。

在黑色羚牛額上掙扎的白骨人面安靜下來,露出眉眼平和的微笑,那笑容中甚至有些聖潔的意味。

(身shēn)披白骨的黑色羚牛轉過(身shēn),朝著那座黑暗中的低矮山丘走去。

布赤本瑪緊閉著雙眼,四肢僵硬地從(床chuáng)上爬起,像一具被((操cāo)cāo)縱的傀儡人偶,輕飄飄地跟在那頭異常高大的黑色羚牛(身shēn)後,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中那座低矮的山丘。

她跟在羚牛(身shēn)後走出了房間,走下了樓梯,僵硬的(身shēn)體碰到不少傢俱,發出在寧靜的夜裡顯得十分刺耳的聲音,但她還是沒有從夢中醒來,仍然緊閉著雙眼,跌跌撞撞地跟在黑色羚牛的(身shēn)後,朝著碉房一樓的大門走去。

碉房之外已是一片黑暗,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那座低矮的山丘在天際浮浮沉沉。

碉房二樓,曲措枕邊的幼童突然大哭起來,用力蹬動著蓋在(身shēn)上的被子,可是睡在她旁邊的曲措無動於衷,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達瓦次仁聽到了房間裡的異響,他輕手輕腳地迅速穿上衣褲,慢慢將房門拉開一條細縫,便看到他的妹妹布赤本瑪像夢遊一樣行走著,跟在一頭高大如山、渾(身shēn)白骨的黑色羚牛背後。

達瓦次仁猛地抬起手腕塞進嘴裡,堵住了即將出口的驚呼聲,少年算不上強壯的手腕上立時被咬出血來。

他回到房間,從抽屜裡拿出一柄白銅為鞘的雕花藏刀。

少年鄭重地撫過白銅刀鞘上的群鵬圖騰,抽出雪亮的刀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將藏刀舉過頭頂。

“戰無不勝的格薩爾王啊,請保佑你的子孫。”

達瓦次仁將刀鞘留在房間裡,帶著那柄一尺來長的利刃走出了房間。

他屏住呼吸,踮著腳尖跟在布赤本瑪(身shēn)後,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快步接近後,他緊緊抓住了布赤本瑪的右手。

達瓦次仁湊近布赤本瑪耳邊,壓低聲音急促道:

“本瑪!醒一醒!”

布赤本瑪毫無反應,行屍走(肉ròu)一般地繼續向前走去。

達瓦次仁鬆開她的右手,雙手握住刀柄,邁開步子衝向了那頭黑色羚牛。

雪亮的刀尖一往無前地朝著黑色羚牛(臀tún)後的要害刺去,達瓦次仁將刀柄抵在自己的(胸xiōng)膛上,想要靠著(身shēn)體撞擊的力量把刀尖儘可能地刺得更深。

刀尖猛地撞在黑色羚牛(身shēn)後,發出金屬摩擦般的酸澀聲音。

在死者長髮一般的牛尾後,那個面目慘白的頭顱一口咬住了達瓦次仁手中的刀刃,令其不得寸進。

黑色羚牛額頭的白骨人面眨了眨眼睛,羚牛揚起死者黑髮編成的尾巴,從上方非常輕柔地向來不及反應的達瓦次仁臉上落去。

一隻覆蓋著金光的寬厚手掌穿過黑暗,似慢實快地擋在了黑色羚牛揚起的尾巴之前。

羚牛額上的白骨人面頓時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尖叫。

那些死者的黑髮被金色手掌牢牢抓住,絲絲縷縷(陰yīn)暗的氣息被溫暖的金光碟機散,那顆表(情qíng)怨毒的頭顱合上了雙眼,在大(日rì)普照般的耀眼光芒中消散無蹤。

金光照耀下,布赤本瑪如夢方醒,睜開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

丹巴多吉鬆開黑色羚牛的尾巴,將布赤本瑪和達瓦次仁拉到(身shēn)後。

“多吉阿爸……”

達瓦次仁牽著丹巴多吉的手,整個人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次仁,你很勇敢,是個好孩子。”

丹巴多吉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頭頂,金光閃動,達瓦次仁和布赤本瑪被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到了十餘米外結界的邊緣。

這個衣著樸素的康巴漢子雙掌合十,(身shēn)周的金光愈發凝實,健壯的軀體彷彿是由黃金澆築而成的雕塑。

他看向那頭轉過(身shēn)來的黑色羚牛,目光中滿是憤怒。

“曲措,你不該殺人!”

黑色羚牛額頭上的白骨人面並不答話,它伸出八條細長的尖銳節肢,深深地沒入了羚牛的頭顱。

白骨人面的八條節肢之間長出許多犬牙交錯的細密骨刺,在黑色羚牛的臉上織出了曲措的五官。

“丹巴多吉,我只殺了十來個人,可你封住我們木雅的寄魂羚牛,折了木雅的運數,百年來餓死的人,窮死的人,病死的人,數不盡的人,都是你殺的!

等我再獻上一個木雅祭司的骨血,把木雅的寄魂物換成神山,木雅就會興旺,大家都能過上好(日rì)子!

本瑪能獻出她的骨血,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福分。

丹巴多吉,你前生今世都是木雅人,你為什麼不肯幫木雅!”

丹巴多吉(身shēn)上的金光劇烈振動著,臉上的怒容越來越盛。

“黑羚牛以人為食,殺人為樂,你把它的魂寄到山上,就是要造出一座殺人食人的黑山。

用別人的命來換自己享福,這是邪魔外道!”

他不再多說,掏出一件法器拿在手裡。

那法器一頭是類似金剛杵的五股燈籠頭,另一頭是尖銳的三稜錐,中間有三個佛頭浮雕一笑一怒一罵,分別是甘露王、閻魔敵和馬頭明王,赫然是一柄梵林普巴杵,亦即金剛降魔杵。

丹巴多吉高舉手中的金剛降魔杵,熾盛的金光在他背後凝成一尊三頭三目六臂雙翼的普巴金剛法相,偉岸的(身shēn)形幾乎與那頭肩高兩米的黑色羚牛不相上下。

金剛怒目,持杵砸下,結界中已成實質的濃厚黑暗被這一擊猛然((蕩dàng)dàng)開。

黑色羚牛低下頭上粗壯的彎曲尖角,甩開四蹄朝著丹巴多吉站在金光中的本體撞去,巨獸狂奔好似地動山搖,聲勢十分驚人。

這頭黑暗巨獸剛剛衝到一半,突然間,它的額頭上又長出了一張小碗大小的白骨人面,一出現便張口咬向了曲措那張骨面伸出的細長節肢,生生咬斷了其中的三條。

曲措的白骨人面發出狂怒的嘶嚎,立刻張大彎月形的嘴咬了回去。

俞佩環透過監控法陣看得清清楚楚,那張新出現的白骨人面分明是多傑花毛的樣子。

曲措和多傑花毛的骨面兇狠地咬成一團,曲措很快佔了上風,一口咬掉了多傑花毛的下半截骨面,但這時又有十張年輕的面孔從黑色羚牛臉上鑽了出來,將曲措死死地圍在中心,讓她無法立即奪回寄魂羚牛的((操cāo)cāo)控權。

黑色羚牛呆滯地停在原地,丹巴多吉見狀馬上倒轉了手中金剛伏魔杵的方向,用三稜錐的那頭刺向羚牛的頭顱。

曲措這時已經將十一張人面全部啃噬,但也來不及躲開丹巴多吉的剛猛一擊。

金光耀眼的三稜錐落下,白骨人面的嘴裡發出絕望的哀嚎,這時一個(身shēn)影突然躍出擋在丹巴多吉的降魔杵之前。

“多吉阿爸,多吉上師,不要殺我阿媽!”

丹巴多吉看著擋在母親面前的達瓦次仁,手中的金剛降魔杵不由得頓了一頓。

就是這一瞬的遲疑,黑色羚牛從達瓦次仁背後衝出,一對蘊藏著(陰yīn)暗法力的粗壯尖角刺入了丹巴多吉的(胸xiōng)膛,將他高高挑起後摔在了地上。

普巴金剛的法相當即破碎,降魔杵脫手後滾落一旁,丹巴多吉(身shēn)上的金光幾乎全部消失,只有眼中還殘留著些微光芒。

他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仍舊擋在布赤本瑪和黑色羚牛之間。

“次仁,我不會殺了你阿媽。”

曲措發出一陣狂笑,道:

“我的好兒子,不要怕,他哪裡敢殺我,這頭黑羚牛是木雅的寄魂物,殺了我,木雅的運數就盡了。

丹巴多吉,你封印不了我了,我要讓你魂飛魄散,再也不能轉世重修!”

達瓦次仁撲通一聲跪在黑色羚牛面前,用那把刀尖斷了一截的藏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阿媽,我求你……”

少年沒說完,黑色羚牛頷下一縷垂毛飄落後鑽入他的鼻孔,少年手中的斷刃無力滑落,他緩緩坐倒在地,垂著頭髮出了均勻的鼾聲。

“我的好兒子,等你醒來的時候,就會見到木雅的神山,到那時,你一定會過上最好最好的(日rì)子。”

曲措望向丹巴多吉,只見他正在強撐著結印唸咒,白骨人面冷笑一聲,驅動結界中的(陰yīn)暗氣息壓向了勉力施法的丹巴多吉。

丹巴多吉吐出一口淡金色的鮮血,再也無法維持(胸xiōng)前的手印,喘息著倒在了地上。

黑色羚牛一步一步地走向雙腿發軟縮在結界邊緣的布赤本瑪,曲措的白骨人面上又恢復了那種聖潔的笑容。

“本瑪,你(身shēn)上有祭司的血,為了木雅的神山犧牲是你生下來之前就已經註定的命運,神山會是你最好的歸宿,木雅人會永遠記住你,感謝你。”

布赤本瑪拼命地搖著頭,雙手在(身shēn)下的泥地上抓出了道道深痕。

“曲措阿媽,不要,我不想死,我還要讀書……不!我不讀書了,我聽你的話,我去城裡打工賺錢,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可曲措根本不聽她的哀求,只是一步一步靠近。

漩渦之外,俞佩環再次聯絡慄知弦失敗後,在原地留下一個魔法陣顯示著漩渦內監控法陣傳來的實時畫面。

之後,她毫不猶豫地手持長戟踏入了幽深黑暗的漩渦中央。

沒入漩渦前,她回頭看了眼畫面上布赤本瑪驚恐的小臉,輕聲道:

“別怕,姐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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