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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五頭重腳輕地摸到家門,又不敢在陳家內外表現出什麼,只能憋著一口氣回二門。

一進去就看到長隨陸兒著急火燎地迎上來,「被燒了!」

陳老五一巴掌拍上頭,「什麼燒了!」

「寶禪多寺被燒得透透的了!」陸兒手舞足蹈,「山下的農戶說,前幾日夜裡山中突然起了山火,一直到子時才滅乾淨,他們隔了兩日上去打探,才看到寶禪多寺連佛像都燒化了!」

「人呢?裡面的人呢!裡面的人哪裡去了!?」陳老五升起一絲希望,萬一呢?萬一那個啞兒是來詐他的呢!萬一山上的匪類都死絕了,一個啞兒有何可懼!

陸兒趕忙搖頭,「寺裡值錢的東西都沒了,人也不見了!寺廟裡黑黢黢的,到處都是黑灰!沒看到一個人!」

陳老五肩頭陡然一耷,值錢的東西沒了...一個人也沒了...那必定是人帶著值錢的東西搬了唄...

這說明啥?說明那個小啞巴所言非虛。

陳老五頹然地胡亂點頭,揮揮手,一股濁氣悶在胸口發不出來,「...收拾收拾咱們的現銀,讓霍氏他哥把這些年揹著我壓榨莊戶、吃料偷錢的私房吐出來!再把城郊的莊子和田拿出去抵了...另找一個私鈔兌票子!找...德昌升號!」

這票號傳言是戶部侍郎單開的,後臺十分硬,佣金也高,好處在於嘴也硬,絕不會重蹈覆轍!

陸兒目瞪口呆,「那咱們...就沒剩什麼了!」

陳老五一巴掌拍響陸兒後腦勺,「還能剩條命!」

老六是怎麼死的,沒人比他更清楚!

開了祠堂,直接拿宣紙浸水,糊在臉上,憋氣憋死的!

他親眼看著他弟弟像一條被捕撈上岸的魚,輪廓五官死死印在紙上,張大了嘴,像活動兩頰的腮一樣,身下屎尿失禁糟蹋了一地。

家法,可比王法殘酷多了。

家法開了祠堂,耆老贊同、族長贊同,便可以割了你一條命。

陳家給了你的命,陳家隨時有權利收回。

陳老五緊緊眯眼,睜眼後向前快走兩步,轉身繼續交待,「那幾個車伕的情況,給老夫人回一聲。」

陸兒連忙點頭,「是是是!」

幾個車伕都是滁州人,滁州孫順在青城山院時便十分厭惡賀顯金,他不過在暗中搭了條線,孫順便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了好幾個聽話的車伕過來——‘只求叫那賀顯金不要死得那麼痛快!

這是他擺在明面上的障眼法,一旦東窗事發,也有替罪羊頂缸。

如今連消帶打,順勢交出去,至少能保他賠了銀子、不賠命吧!

斷尾求生,無異於此!

第二日,陳老五將銀票交到啞兒手上後,三下兩下欠條撕碎,深看了眼緊閉的門板,「如今,老夫也算散盡家財了!若山中大王還缺一少二,老夫也著實一顆銀子都拿不出了!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走的,你們抓住把柄黑吃黑,我陳老五認這一次,但凡還有第二次,那就索性拼個你死我活!老夫這條爛命不要了,也領熊知府上山剿匪!」

陳老五走時,一個踉蹌,左腳絆右腳,險些摔到地上。

木板門後,熊呦呦端莊地手掩口鼻,笑得眉眼彎彎,在十分注重儀態的同時,艱難地保持住了五品官堂小姐的水準,「...他還想帶著我伯父去剿匪?!我伯父人在家中坐,匪從天上來!」

顯金伸手將銀票丟給鎖兒,隨意道,「帶回去鎖好,以後還有大用處。」又轉頭同熊呦呦打聽道,「還是沒有喬山長的訊息?」

熊呦呦嘆了口氣,「未聽伯父再說。」安慰顯金,「沒有訊息就是

好訊息,至少還活著不是?」

顯金低落地點點頭。

二人又敘敘舊,方蒙上面罩,各回各家,各找各監護人——兩個小丫頭談笑之間詐了老狐狸三千兩,這故事若是把筆交由秦夫子來寫,下一季宣城話本子的爆款,必定名喚《五少丟財之回家的誘惑》。

辭別熊呦呦,顯金進城後未回陳家,反方向去了績溪作坊。

嗯。

三環外了。

每天耗費在上班路途,就得一個時辰。

典型的事多錢少離家遠,非常不划算。

顯金靠在街邊的柳樹旁,雙手抱胸,安靜地觀察近一個時辰以來績溪店子及作坊的進出——沒有進出。

甚至連只迷了路的蒼蠅都沒有。

要不是門開著,門框上的幌子被風吹著,顯金還以為這地兒趁早關門收攤,賃給隔壁的煎餅攤子,可能生意更好點。

「咕嚕嚕」身邊的鎖兒肚子打鼓,小丫頭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煎餅攤子,「聞著賊香了。」

顯金:......

看吧,煎餅攤子又收穫了一顆煤球顧客,而績溪作坊還是個零光蛋...

顯金站直身來,抬步朝裡走,「走吧,出來給你買煎餅吃。」

鎖兒如打通任督二脈,大跨步跟上。

一進店子,十分...安詳。

顯金很少用「安詳」這個詞來形容一個店鋪。

但...櫃檯後的掌櫃單支起手撐在下巴頦兒,半眯眼,嘴巴微張,嘴角有一絲可疑的液體;店小二,呵呵,哪有什麼店小二!買賣都沒有,還店小二呢!

顯金探頭向裡看去。

和涇縣鋪子差不多的格局,外店內作坊,裡邊的空地還挺大,不遠處就是暗流湧動的龍川溪。

晾紙的架子,是空的,架子上搭著幾匹遮陽的布,三四個師傅臉藏在佈下,睡得比前店的掌櫃明目張膽多了。

這群人,甚至都不願意把布鋪寬一點!

你鋪寬一點,你整個身子也能藏進去,不至於漏半截兒,在曬太陽啊!

你特麼鴕鳥呀!

臉曬不到,就圓滿了!

真的是懶婆娘坐轎,願上不願下啊!

顯金立在原地。

事到如今,她很想念一個人——卷王鍾大娘。

顯金抿抿唇,帶著鎖兒轉身就走。

......

也不知是張媽媽搞封建迷信喂的符水起了效用,還是請的大夫搞科學實驗煎熬的四十幾種藥材有了回報,不過三兩日,陳敷就精神頭就起來了。

顯金從績溪回陳宅,剛進正廳,便聽到熟悉的男高音。

「...你給我二百兩,就是我的買命錢!你叫我回宣城,我就回宣城!你叫我滾去涇縣,我就得滾去涇縣!」陳敷中氣十足,「我還告訴你了,二哥接我涇縣那一攤子,他白拿!他不行!您就看著吧!不過一個夏,他得把賬上的錢給您虧完了滾回來!」

顯金低著頭,挺住腳步,轉身站到董管事身邊。

董管事雙手交疊腹間,目不斜視地前情提要,「早上醒的,張媽掐著時間進去千叮嚀萬囑咐,請三爺切記莫提山匪,三爺雖素來狂狷,腦子卻清靈,一下便懂了...」

裡面適時傳來戀愛腦撕心裂肺的聲音,「您把鋪子落在二哥名下!您居然把鋪子寫二哥的名字!您醒醒吧!那鋪子是顯金做起來的!描紅本的生意、和書院的合作、手賬、甚至盲袋,都是跟著我們走的!您想讓二哥撿個落地桃子,呸!不可能!老子把桃子啃得核都沒了,也不給他留!」

瞿老夫人絲毫不為所

動,冷笑一聲,「你也知道是顯金做起來的,我看你這張狂的模樣,還以為是咱們三爺夙興夜寐、披星戴月做起來的呢。」

「你也是坐享其成者,有什麼資格指責你二哥?」

「再者說,我一日不死,這鋪子一日就還是我的,我想落在哪個兒子名下,還需與你商議?!」瞿老夫人言語中輕描淡寫的冷嘲熱諷最傷人,「等我死了,你再和你哥哥爭搶不遲。」

陳敷愣在原地,如鯁在喉,一聲尖叫,難受得拿頭撞木架子。

顯金不是總助,沒那麼強的定力,輕輕轉過頭往裡看了看,「那如今是在...?」..net

董管事面無表情地雙手一攤,「他逃、她追,他插翅難飛——這兩母子...」

董管事輕輕搖搖頭,「這兩母子都清楚得很,怎麼說話讓對方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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