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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金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三太太說誰娶誰來著?”

“讓四郎娶你。”

陳敷頂著夜叉吃人的壓力再說一次。

“讓誰娶我來著?”

“四郎娶你。”

“讓四郎娶誰來著?”

“娶你.”

經歷顯金“馬冬梅?馬什麼梅?馬什麼冬?什麼冬梅?”的靈魂拷問後,陳敷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

結果,越想越錯亂,最後乾脆擺爛,往椅凳上一躺,“唉呀!左右我已回絕,太太若在你跟前再談此事,你也不必顧忌我的顏面,該拒即拒,該回即回,該罵即罵。”

雖不該在繼女面前說髮妻不是,可陳敷仍舊沒憋住,搖搖頭,“她那個腦子是真有什麼毛病。你和四郎,算作兄妹,成親?成哪門子的大頭親?——你出嫁時,是要從陳家發出,你那幾個哥哥要揹著你上花轎的!”

陳敷三子一女,但長子和幼女早夭,皆不到十歲便撒手人寰,二子聽了算命的說,要養在舅舅身邊到二十歲才可避劫,顯金自穿越後就一直沒見過這位三房二郎,再就是顯金熟悉的喉嚨有泡、肺裡有痰的陳四郎。

再之後,陳敷便和三太太孫氏再沒有子息出生——陳家最強妾室賀艾娘上線,陳敷和三太太孫氏的姻緣線被攔腰砍斷。

據張媽傾情線報,陳敷在納賀艾娘為妾前,坦誠布公地與孫氏談了和離,開出的條件非常豐盛誘人。

孫氏的嫁妝盡數帶回,已用出的嫁妝折算補齊,並將陳敷名下的百畝良田加白銀一千兩給她,加每年一百兩的嚼用花費,若孫氏還要再婚,陳敷便將按一年一百兩的標準補足二十年…

一畝良田,如今市價是三兩至四兩銀,一百畝即為三百至四百兩,也就是說陳敷開出了,總計約四千兩的分手費,合約三百萬元…

同時,請注意,這三百多萬不是20年後的三百多萬…照顯金目前對物價的瞭解,這三百多個相當於千禧年時的購買力。

已不少了。

千禧年出頭的首都四合院也才三百多萬啊。

作為小富二代出身的顯金,非常理解同為小富二代的陳敷——家裡一年三四百個的純利,不代表後輩手上能有這麼多花銷。

君不見,港媒筆下某港商公子家大業大,也只能靠每月信託基金度日嗎?

這怕是陳敷當時全部身家。

算是精神出軌方的淨身出戶?

不得不說,某些程度上,陳敷的思想非常前衛,比如和孫氏婚姻存續期間,他無妾室無通房;再比如,遇到生命真愛賀艾娘後,他拿出全部身家企圖和離…

拋開精神出軌不談,就算放在現代社會,陳敷也還算是個還不錯的男人?

嗯…可能在孫氏的立場,她不這麼看…她寧願要在後宅裡受“渣男”和“小三”的氣,也不願意拿著銀子開啟富婆單身人生。

顯金頗為她不值,畢竟這個時代,那該死的朱熹還沒出生,嚴苛的女德女訓還未廣為流傳,作為一個完成了婚姻任務和生子任務的單身富婆,孫氏將迎來非常廣闊的人生。

雖不能去直接觀賞魔力麥克,但養幾個面白唇紅的男大學生也不是啥難事。

啊——

孫氏就這麼活生生地放走了顯金夢想中的人生。

顯金搖搖頭,把喟嘆先甩出思緒,言歸正傳,頗為不解發問,“太太,想我嫁出去的慾望怎麼這麼強烈啊…”

先有斑禿耗子珠玉在前,再有青春痘高中生…孫氏為啥這麼操心她的婚事啊?

顯金不太能理解孫氏的想法。

她算是孫氏畢生宿敵之女,孫氏竟然也願意讓她當兒媳婦?

等等!

孫氏是不是準備讓她餓著肚子立規矩?是不是準備讓她天不亮就起床請安!是不是準備拿婆婆的款兒搓磨她!

顯金頓時氣得牙癢癢!

陳敷輕咳一聲,微微正身,嘆了口氣,“因為她的手只能伸到這裡啊。”

顯金愣了愣。

陳敷手摸摸後腦勺,頗有感觸,“她和你、和母親不同,她的眼界只有內宅四方天,她擺弄不了鋪子上的事,更沒權利插手作坊的運作,她能做的就是熱情投入內宅女眷雞毛蒜皮的爭鬥。”

所以她只能把你拖回她熟悉的戰場…再在她熟悉的戰場打敗你啊。

陳敷輕輕搖搖頭,顯得頗為唏噓,“太太,做再大的惡也不過是隨意把你嫁了.就像她再痛恨你母親,也只是不准你母親中秋出門拜月她也只能幹到這份兒上了。”

顯金大愣!

她還真沒想到陳敷有這般的見識!

“三爺…”顯金囁嚅開口。

陳敷看向顯金的目光,柔和又溫暖,但好像企圖衝破顯金看向另外的…人。

“你放心幹吧。”

陳敷重新把雙手放回後腦勺,移開目光,語氣輕鬆,“一切企圖將你拉到深淵的力量,都交給你三爺我去處理吧!”

“你儘管放手去做,陳六老爺死了,鋪子上有銀錢有人有貨,誰也不能擋在你前面。你做‘盲袋’也好,集色卡也好,無論再驚世駭俗的點子,再奇形怪狀的想法,你大可以斗膽試試看!虧了,三爺我給你補齊;賺了,就當作你向上走的墊腳石。”

“什麼盲婚啞嫁,什麼內宅爭鬥,你都不用管,你娘把你交給我,不是為了步她的後塵的。”

“你知道,你孃的夢想是什麼嗎?”

陳敷眉眼含笑地轉過頭來。

顯金喉頭有些澀,眼眶有些酸,輕輕搖搖頭。

“她呀,她想遊遍九州,從北直隸到琉球,從山海關到烏思藏都司,她想寫遊記,想寫南直隸吃喝在市集的冊子,想看雪山,也想看一望無際的草原。”

顯金突然含淚。

陳敷頭向後仰了仰,“可惜了,臨到死,她走得最遠的地方,不過是從青州到宣城,一路逃難捱餓的時光,卻成為她最自由的時刻。”

顯金好像突然能理解陳敷與賀艾孃的感情了。

菟絲花與紈絝三郎之間,或許除了依附與倚靠,還有些其他的。

其他的一些,她不明白的、從未接觸的、有所耳聞但未曾感受過的東西。

陳敷拿手掐了掐鼻樑,舒緩了幾分酸澀的意味,抹了把頭頂,扭頭笑了笑,“三爺我啊,不明白你為何這麼拼命幹事,但你既然選了這條路,三爺負責幫你清障,你自己堅定走下去——你且記著,不好好幹,是要被拖回來嫁人的!”

顯金抽了抽鼻子,悶悶地點了點頭,“我不嫁人,我可以做女戶。”

顯金瞭解了一下,這個朝代,女戶可以有私人恆產,可不嫁人,自行購房入籍,唯一的問題是需要有宗族依靠,女戶要給宗族購買祭田,死後的財產交由宗族全權分配。

相當於,收取保護費?

宗族給予女戶庇廕,女戶上交個人財產,非常適合顯金這種沒什麼婚姻需求的未來富婆。

陳敷臉色一變,“呸呸呸!胡說胡說!”

自己一邊“呸呸呸”,還要求顯金也從事封建迷信行為,“你趕緊敲敲木頭,邊敲邊呸,在心裡默唸皇天后土,小女是胡說八道,萬不能當真!”

顯金沒動,急得陳敷捏著顯金手腕敲在木凳上,尖著嗓子企圖裝女聲幫顯金“呸”了。

裝女聲就有點過分了。

皇天后土怎容你這般矇混過關。

顯金被鬧得沒辦法,只好跟著陳敷把話“呸”掉。

陳敷這才滿意,神色一反常態地認真,“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人啊,可不為錢財成親,可不為地位成親,但需求得一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金姐兒,你必要記住。”

好吧,這是戀愛腦說得出來的話。

顯金抿抿唇。

在人口流通快得像風吹雨滴一樣的現代,她一天遇到八十個男的,都沒撞見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那個人。

如今她大門一閉,左邊是過年打年糕的張媽媽,右邊是半夜打呼嚕的王三鎖,條件之惡劣,環境之艱苦,在這種困境下,她得燒了多少根頭香,才能撞到那個人啊.

不奢求、不盼望、不考慮。

顯金囫圇打著哈哈,又同陳敷閒扯了幾句,說起陳六老爺死亡內幕,陳敷聽得連連“哇哇哇”,既嘆陳六老爺膽肥心黑,又嘆李老章師傅死得太慘、李家太可憐,念念叨叨地說個沒完,像個天線寶寶似的,問來問去,顯金被問得腦袋疼。

但剛才的話題好歹被打岔了過去,終於不用聽陳敷眼冒星星地分享他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觀。

顯金長長地舒了口氣。

自陳敷同顯金長談這麼一場後,顯金再看孫氏,便從咬緊後槽牙變為眼睛帶憐憫,反倒叫孫氏越發心驚膽戰,又不敢再向陳敷探聽什麼,就怕自己先被陳敷一頓罵後,又被這夜叉抓住把柄,送去和陳六老爺作伴。

這種忐忑又害怕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三。

瞿老夫人準備在涇縣過完上元節,再回宣城。

快要回去了!

孫氏從來沒這麼歸心似箭過!

“上元”這個節日,在現代地位不高,很少人過,但放在這個時候,這屬於大節日。顯金提前讓週二狗與鄭家兄弟銷假回來,連夜開了作坊,將更次一些的竹紙清理出來了四五刀出來,向剛開市的莊頭以極低的價格收購了三千支竹子篾片,再準備了一些筆和彩墨,另備上五六張小方桌和十來張小凳子,就在水西大街的店鋪門口一字鋪開,順便在門口掛了個花燈幌子,幌子上還寫著三個大字——

“美人燈”

開玩笑!

這麼好的清理劣等存貨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啊!

張媽媽面無表情地坐在凳子上,一邊用打年糕打出肱二頭肌的手臂穩健地烤制篾片,一邊聽穿了身月白色棉夾襖、梳了個方髻的顯金提著一隻“豐”字形花燈在門口對著兩位穿著錦繡綢緞的姑娘說瞎話——

“是是是,編一個花燈三十文!”

“篾片、糊花燈的紙張、還有在紙上畫畫兒的筆和彩墨都準備好的!”

“連教您做燈籠的師傅都是現成的。”

顯金轉頭,笑著指了指一臉冷漠的張媽媽。

兩個富家姑娘好奇地望過來。

張媽媽扯開嘴角,回了一個大大的假笑。

顯金再道,“您想想看啊,上元將至,夜市裡女子盛裝濃抹,大傢伙穿紅著綠,手上都提著一盞漂亮的花燈,嘿,您猜怎麼著?”

穿紅緞子的富家姑娘笑眯眼,“怎麼著呀?”

顯金笑得舒朗,“別人手上的花燈要麼是兔子,要麼是嫦娥,要麼是花神娘娘,哎呀,都是些常見的款式。您手上的可不一樣,您想它是竹子就是竹子,想它五穀豐登就五穀豐登,您要樂意還可將桃子、李子、葡萄全畫上去,湊個大果盤,您說別人羨不羨慕您?”

穿綠緞子的富家姑娘撞了撞紅緞子姑娘的胳膊肘,眼睛裡都是心動。

顯金再道,“別人看您燈籠不一樣,再來問您哪兒買的,您猜又怎麼著?”

“怎麼著啊!”紅綠緞子異口同聲。

顯金笑呵呵,“您可告訴旁人,這別處可買不到,是我自個兒做的美人燈呀!”

紅綠姑娘“咯咯咯”笑起來。

張媽媽別過臉去。

幸好她老了,沒人騙得走她的錢了。

做一個花燈,花費的不過是一張紙,幾根竹篾片,再有點漿米熬的漿糊。

就這,三十文?

甚至,還要哄騙別人自己做自己的花燈.

一個漂漂亮亮的,齊齊整整的成品花燈才多少錢?

最多最多,最多最多,不過十文錢吧!

這還是那種好幾層疊著,又有畫兒又有字兒的花燈,才敢收十文啊!

張媽媽浮想聯翩間,紅綠姑娘已經相攜落了座兒,兩個盛裝打扮的姑娘擠在矮小的四方桌凳間,神色間卻高興得不得了,拿了六根篾片,學著張媽媽的樣子又是摺紙又是糊漿糊,主打的就是一個快樂。

張媽講授完工序便收回目光,聽門口又響起那個熟悉的、誘人掏錢的聲音:

“是是是,編一個花燈三十文!”

“咱們什麼都準備好的,您自己想做成什麼樣式就做成什麼樣式呢!”

張媽羞愧地閉了閉眼。

她今天見顯金難得穿了件小姑娘適合的淺色漂亮衣裳,便十分欣慰地讚了兩句,誰知這死丫頭一臉嚴肅地告訴她,“.這是戰袍。”

是。

這是戰袍。

戰的是生意人有多黑心的底線。

刨的是別人口袋裡老實待著的銀錢。

同志們請注意,這是兩更合一,這是兩更合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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