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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的馬車裡,一片黑暗。

沉默許久,李絢終於再度開口:“嶽翁,就連欽言那樣可令論欽陵相信的假唐人,都只是作為隨意可以犧牲的棋子存在,我的人在邏些,除了身份隱秘一些,知道一些吐蕃貴族奇角旮旯的秘事,偶爾能偷聽到一些高層密辛之外,其他的,根本做不了。”

“你說這麼多,不怕我猜到他的真實身份。”劉仁軌詫異的看向李絢?

光是李絢剛才的那番話,聰明人聽到,立刻就能鎖定那個人的身份範圍。

李絢平靜的搖頭,說道:“猜到又如何,又找不到他,除了定時傳遞情報以外,根本沒人知道他在哪兒,除非吐蕃人全城搜尋……而能令吐蕃人全城搜尋的,只有我朝密間的告密,也只有有人向他們下達了不得不完成的密令,他們才會如此不擇手段。真到了那個時候,我的人會徹底的拋棄一切,然後完全隱伏,他也會對朝廷完全失望……”

“陛下今日下詔,有能斬獲吐蕃贊普者,封異姓王;斬獲大將軍者,授大將軍;獲次以下者,節級授將軍中郎將。不限白身官資,一律酬賞;速令佈告,鹹使聞知。”劉仁軌看著李絢,眼中深意滿滿。

皇帝聖旨當中的一番話,竟然是直接針對他而下的。

李絢頓時明白,這件事宮中和政事堂不知道討論了多久,到了現在,劉仁軌才出面找他。

直接就扔出了異姓王這種大殺器。

李絢忍不住一陣苦笑,說道:“嶽翁,這種糊弄人的話就不要說了,真要有人能做成此事,那麼不等他歸朝,地方的那些刺史和世家就會扒清楚他所過往經歷的一切,然後派人冒名頂替,哪怕不是異姓王,大將軍,將軍,中郎將,也足夠讓有心人不顧一切的動手了。”

“財帛動人心,更何況是一個王爵,你看得清,他呢……他的心很急,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他會放棄嗎?”劉仁軌目光死死的盯著李絢,然後說道:“你別告訴我,你不會去告訴他此事。”

在這一刻,劉仁軌更像是一名朝中宰相,而不是李絢的嶽翁。

“此事還用我說嗎?”李絢輕輕一笑,直面劉仁軌,說道:“吐蕃可沒有大唐管的這麼嚴,尤其是論欽陵和其兄離開邏些的時候,小道訊息很快就會流傳過去,而我的人,最擅長截獲這些訊息。”

“你的意思是說,他不會這麼做?”劉仁軌皺起了眉頭,這麼大的誘惑都能安之若素嗎?

李絢有些不自在的坐著,劉仁軌這種朝中宰相,李絢不過是留個話音,他立刻就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從私仇來講,他的敵人是論欽陵,而不是吐蕃那個快死的國主芒松芒贊;從公仇而論,芒松芒贊現在最好是老死,如果他真的被人刺殺而亡,矛盾激化之下,吐蕃國內立刻就會展開清洗,王族是沒有機會的,祿東贊家族說不好就會被逼的直接登上吐蕃國王的位置,如此,吐蕃朝政更加運轉,長期看,對大唐更加不利。”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犧牲他?”

“孫婿為什麼要犧牲他,大唐和吐蕃之戰,從來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論的,我朝若是和吐蕃軍在青海湖附近與吐蕃決戰倒還好,如果真的殺到了邏些城下,一戰之下,恐怕有全軍覆沒之險。”李絢輕聲一嘆。

“你還是堅持你自己的那一套。”劉仁軌看著李絢,突然一笑,隨後擺擺手,說道:“其實不只是你,很多人也是這麼想的,越是對吐蕃瞭解越多的人,就越知道吐蕃的可怕。”

李絢閃了閃眼睛,隨即說道:“嶽翁,你的很想知道吐蕃國王的生死嗎?”

“不是我,是陛下,這件事情很重要。”劉仁軌一臉鄭重的看向李絢。

李絢絲毫不為之所動,神色嚴肅的說道:“那若是吐蕃國主已死,我朝將會怎樣?”

“吐蕃國主一死,吐蕃大軍必然大亂,然後我朝傾力之下,一戰便可拿下青海湖,然後以青海王為基礎,慢慢經營,拿回整個吐谷渾故地。”劉仁軌閃爍著智慧的目光落在李絢臉上絲毫要看到他的意外,但李絢的神色已經平靜。

“如此說來,朝中是打算行緩行之策了。”李絢有些明白了過來,皇帝終究還是認識到吐蕃地形的兇險。

劉仁軌輕輕點頭,說道:“若是吐蕃國主已死,那麼我朝起碼可以爭取兩到三年的時間。”

“但若是他未死呢?”

“那就麻煩大了。”劉仁軌輕嘆一聲,說道:“上個月,河北道急奏,春旱蔓延,前幾天,山東諸道急奏,春旱顯露,想來不出所料,今夏北地難免會有旱災,一旦秋收出問題,整個大唐就都會吃緊,西邊的局面,就更艱難了。”

李絢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開口道:“我說服不了他去冒險。”

“他那個人那麼冷靜的嗎?那個是異姓王啊!”劉仁軌滿臉驚詫,整整一個王爵,就真不知去冒險嗎?

李絢搖搖頭,說道:“像他那種人,如果真的看到一個機會出現,就忍不住的衝出頭去,恐怕他早就死在吐蕃了。再說,就算是殺了芒松芒贊回到大唐,他也拿不到異姓王的位置,最後只會被人冒名頂替,一切成為他人之功。”

“他不是你的人嗎,你不幫他?”劉仁軌有些詫異的看著李絢,朝中到時的確會有人做手腳,但朝中有李絢在,甚至還有其他的一干人等,只要他們出手,皇帝很容易就相信,到時拿下這個異姓王並不難。

李絢搖頭,嘆息道:“我們從來就都只是合作關係,在吐蕃時,他是我的人,因為他需要提供後援;而離開吐蕃,他就不是我的人了,因為他一旦刺殺了芒松芒贊,甚至僥倖還能活著回來,那麼至少是一個異姓王的爵位,哪裡還是當年那個流浪四方的罪人,自然不會太依賴我,而我對這種人,自然也不會多管。”

說到這裡,李絢平靜的說到:“他了解孫婿是什麼樣的為人,孫婿也瞭解他是什麼樣的為人,而且我們都瞭解,朝廷會是怎樣的做法,所以掂量輕重,他是會作出正確的選擇。”

劉仁軌詫異的抬頭:“僥倖活著回來?”

“歷朝歷代,做刺客的,又有幾個能有好下場,專諸,聶政,荊軻,豫讓……他們家只剩他一個,沒有十足抽身的機會,他是不會輕易動手的。”李絢抬頭看向劉仁軌,輕聲說道:“而且他的身份隱秘,嶽翁猜到的那個人未必一定是他,甚至可能是他前路上的擋腳石也說不定。”

劉仁軌看著李絢,難以置信的搖頭,感慨道:“能和賢婿平手交鋒的,又有哪個是簡單人物。”

朝中真的以為能夠控制住這樣的人物簡直是妄想,他們那種人冷酷到了極點。

甚至一個不小心,就會反過來,被對方無情的犧牲掉。

這才是合格的間子。

……

“其實想要知道芒松芒讚的生死,也並非只有硬闖宮禁一條路。”李絢聽著外面平靜的街道,輕聲說道:“芒松芒讚的御醫,最新的訊息,還是沒有回家,前後加起來已經有五個月左右,而四周暗中盯著他家的人,已經有十幾波了?”

“吐蕃內部也有人想知道芒松芒讚的死亡詳情?”

李絢點點頭,說道:“不一定是論欽陵家族的敵人,很有可能包括他們自己的盟友,吐蕃國主死亡,整個國家很多事情都要面臨集聚調整,有的人要擴大勢力,有的人要收縮實力,有的人要聯姻,有的人要殺敵,總會亂一陣。”

劉仁軌身體靠在車壁上,無聲感慨,別說是吐蕃,就是大唐在這種時候,又何嘗不是風雨血腥滿天。

“但偏偏在這個時候,論欽陵和其兄贊悉若都離開了邏些,可見,即便是芒松芒讚的身體不好,他們兄弟依舊有把握掌控局勢。”李絢忍不住的微微感慨,他在長安做了很多,但最多隻影響到其他的一些小國,對吐蕃過來的現狀根本沒有絲毫影響,論欽陵家族依舊牢牢的掌控著吐蕃的局勢。

“但終究會有些不一樣的。”劉仁軌身體微微靠後,靠在車廂上,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孫婿認為,要看吐蕃的局勢如何,還是要看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

劉仁軌擺擺手,說道:“你繼續。”

“喏!”李絢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芒松芒贊重病垂死,這是事實,所以,不管論欽陵兄弟身在何方,他們也一定會很著急,到了戰場上,我軍行進不妨穩健一些,或許吐蕃人會忍不住的先動手,如此,我朝就掌握了先機。”

大唐如今依舊是天下第一強國,早先雖然敗在了吐蕃手裡,被人打破了不敗神話,但在正面作戰之下,沒人是唐軍的對手,這也是為什麼李絢建議穩健一些的原因。

“另外,還有,就是英王這邊。”李絢深吸一口氣,說道:“若芒松芒贊真的時日無多,英王就是他們翻盤的一個重點,調動大軍或許不會,但調動精銳肯定是少不了的,到時候,萬一弄個數千吐蕃本部精銳,那麻煩就大了。”

“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劉仁軌輕笑著看著李絢,說道:“洮河道行軍,兵力分兩部分,一部在李謹行的手裡,另外一部,五千右衛,都在你的手裡,洮州內政你管不著,但洮州的軍防卻是你說了算的。”

李絢默默點頭,皇帝這一次超拔他檢校右衛將軍,目的不就在於此嗎?

“論欽陵會派遣吐蕃精銳,這是肯定的,但是高原之上,論欽陵是不會急躁的。”劉仁軌面色凝重的微微搖頭,然後說道:“作為一名優秀的統帥,剋制心中的慾望是必要的功課,為了最後的大勝,任何的急躁就要不得,他們擔心邏些的情況,但我們也要小心後勤補給,尤其是水源,所以到時候,他一定會和我們比拼耐心的。”

“至於邏些的事情,就算作戰時,芒松芒贊死了,他們也不會告訴下面的部眾士卒,甚至從一開始,在邏些就掐斷所有一切可能的訊息傳播。”

劉仁軌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你別忘了,有個詞,叫做秘不發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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