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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街。

燕老太太帶著一眾侍衛氣勢洶洶地到了明恆伯府戚家。

“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昨兒個不是才成親嗎,今日將軍府就像討債似的。”

“難不成,大將軍被衝沒了!”

百姓驚愕,繼而悲痛。那可是為了他們大順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啊!

一時間,所有見了燕家隊伍的百姓都跟了上去。大家夥兒都沉默不語,漸漸的,人越來越多。

將軍府的人只當他們是來看熱鬧的,也沒驅趕。

換做是其他世家侯爵,如此事情必定是恨不能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是丟面子的事兒。但是對於草根出身的燕家,無所謂。

他們在京都立足,靠得不是面子,是當家主子一刀一刀在戰場上拼下來的。

而且這事兒是伯府的人做得不光彩。他們燕家行得正,坐得端。

正好,也叫百姓們看看,這明恆伯府的人,都是個什麼東西。

老太太的轎子一停下,伯府的門房一看架勢不對,立馬給開啟了門,順帶支使著人去通知主人。

伯府後院。

當家的二夫人年晴正在品著燕府送過來的茶。

他們伯府三房嫡系,大房的被三房的毒傻了,三房的被逐出家門住到莊子上去了。這爵位,也就自然落在他們二房的手裡。

可伯爺喊得好聽,但從老太爺那一代以來,他們伯府過得是一代不如一代,越來越差。放在其他世家貴族裡面,也就是個邊緣的破落戶。

自然,手裡這給聖上爺賞賜的貢茶,他們是撈不到的。

二夫人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不愧是好茶,唇齒留香,回味甘甜。”

“可憐了我家阿嫵啊……”年紀輕輕,還要過去給那快要死了的人當媳婦。

就是當個一年半載的,也膈應人。

二夫人銀盤上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不過須臾,又被斂藏於那張佛面之下。

“夫人,夫人!”

年晴擱下茶盞,端起伯府夫人的架子,斥責道:“有話好好說,急什麼。”

門房小子撐著腿,氣喘吁吁:“老封君,燕家的老封君帶著人來了!”

“她來作何?!”

年晴眸光一轉,嘴角翹了翹。

她緩慢站起來,理了理衣襬。怕是那位……

她沉下臉,對邊上的丫鬟道:“去,趕緊的,把伯爺叫回來。”

伯府花廳。

燕老太太坐在凳子上,邊上是大孫媳婦何氏,再接著是大孫女燕如杉。邊上站著他家護院的領隊周叔。

老太太沉著臉,背挺得直直的。何大嫂嘴角自然含笑,溫婉秀美。卻無端讓人覺得背脊發涼。

燕小妹雙眼冒火,氣鼓鼓地在凳子上的動來動去。

周叔人至中年,一身血煞氣,更是唬人得很。

二夫人做著著急模樣一進來,冷不丁對上四雙凌厲的眸子,頓時嚇得一個哆嗦,把手裡做勢要擦淚的帕子給扔了。

她傻站著在門口,愣是沒什麼反應。

看得老太太皺眉,不耐煩地悶咳了一聲。

“怎麼,心虛了?”

“老封君這是什麼話。”年晴尷尬一瞬。

不過看幾人地態度,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想。

她厚著臉,又作出憂心的姿態。撫著胸口走到老太太的另一邊坐下。

不敢直接問燕戡的事兒,她反而是問自家姑娘。

“可是我家嫵兒做了什麼事,讓您動這麼大氣。”

老太太看著年晴細眉慈目,面白如佛的臉卻作著虛假的姿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燕家八十抬嫁妝娶你家姑娘進門,你卻給我塞一個男人進來。你現在假模假樣地問我,你家戚嫵做了什麼事兒!”

“我倒是要問你!我們燕家做了什麼事兒,讓你們伯府如此欺辱!”

二夫人被老太太對著說了一通,霎時反應過來。

“您說我家……”

“不可能!人我是親自送上花轎的,怎麼可能沒有到你們燕家!”

可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早在出嫁前,戚嫵就極為不樂意。當初的婚事是她自己爭取的,臨了看到燕戡的情況,不願意嫁了,自己也是知道的。

但燕家實在給得豐厚。

家裡合計著那嫁過去也不過是一年半載,沒準兒更快。等燕家那位死了,燕府的事兒,不是她自家閨女說了算。

再者即便是二嫁,後頭也有燕家跟伯府兩家撐腰,何愁選不上好的。

二夫人直接心梗。

他愣是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沒讓自己失態。

糊塗啊!

但當務之急,是穩住面前這群人。

她手一抬,悽惶看著屋外,眼睛裡的淚珠子立馬掉了下來的。

“阿嫵,我的阿嫵丟了。”

老太太看她演得跟真的一樣,悶哼一聲。

坐在下方地燕如杉眼珠子一轉,鬼機靈地悄悄溜走。她倒要看看,戚嫵還在不在。

老太太見了,示意周叔讓人跟上。

這丫頭,在人家的地盤也這麼囂張。不知道是誰慣的。

二夫人見如此,有瞬間的慌亂。可是她立馬穩住。

戚嫵不像她大姐,人機靈。連自己都不見,多半躲起來了。

想著,也就稍微安心。專心地悽婉對著門哭。順帶用帕子遮住,給自己地大丫鬟使眼色。

必須先找到阿嫵。

燕家人看了,只覺小家子氣。

一個伯府,連當家夫人都如此做派,一眼能看到府中未來。

可惜了戚家大爺。

老太太也不著急,當家的人沒回來,看這二夫人,也不打算多話。

*

燕如杉從前與戚嫵交好,兩人時常往來。

起先多是戚嫵去她家,後頭祖母讓他跟自家二哥定親了,戚嫵漸漸的去燕府便不那麼頻繁了。反倒是自己經常過來找她。

所以燕如杉對這地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繞過亭臺樓閣,踏著連廊往後。

偶有丫鬟們經過,見了燕如杉也躬身道上一句燕小姐。

相比他們還不知道前面的事兒。

燕如杉擺了擺手,大步離開。

到了本該是戚嫵的院子,大門緊閉。燕如杉看著那高高的圍牆,後退幾步,直接助跑往上面一跳。

輕如飛燕一般,落在了上面。

未經允許,在別人府中閒逛本是不該。但武將家出身的燕如杉妥妥的直腸子。

沒什麼該不該,只要你欺負了我,改明兒我一定要欺負回來。

但她也曉得分寸,沒往人屋裡走。就在圍牆上看著,蹲了一會兒,確實沒看見人。

燕如杉搖頭晃腦地嘀咕:“該不是躲起來了吧。”

這邊還沒看見人,前頭伯爺回來,這伯府便亂起來了。

丫鬟婆子,小廝護衛,盡數來找人。

燕如杉躍下圍牆,轉個彎兒,忽然就見到悄悄摸摸從另一個院子後門出來的人。

不是戚嫵是誰。

燕如杉怒火中燒,大吼一聲:“戚嫵,你給我站住!”

被叫了名字的人猛地一抬頭,露出一張圓鵝蛋臉。跟二夫人有七成的像。

戚嫵一顫,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

燕如杉找來了,那麼事情肯定敗露了。這粗人定是要找她算賬。她可見過燕如杉打人的樣子。

若不是為了以前的燕將軍,她怎會與這樣的人相交。

“戚嫵!你跑!你跑得了哪兒去!”

二人在院子裡追逐,距離越拉越近。忽然一個瞧著九、十歲胖墩跑出來。直直地往燕如杉身上撞去。

“你不許欺負我二姐!”

燕如杉腳下一錯。

胖墩落地,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與此同時,伯府的丫鬟小廝聽到動靜,立馬過來。

緊接著,便看見了被燕如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自家二小姐。

*

等到晌午,人也齊了。

老太太瞧著那緊挨著二夫人的戚嫵。

頭髮亂了,臉上染了髒汙。泫然欲泣的,瞧著更是楚楚可憐。

她不怒反笑。

“人便是找到了。”

“老身在這裡坐了這麼久,也坐得夠了。”

她不看這兩母子,而是看向能做主的戚二爺。“伯爺,你說說,要怎麼辦?”

戚伯爺陡然喝道:“孽女!跪下!”

燕如杉被他嚇了一跳。

她翻了個白眼,瞧著這伯爺明顯是從外面回來,衣服換了,但身上的脂粉味卻不散。

當初要不是看戚嫵善良端莊……

呸!

去她奶奶的善良端莊!這一家子簡直是蛇鼠一窩。

戚嫵被找出來,任她怎麼辯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不樂意做出來的。

老太太搖了搖頭,對她徹底失望。

“我不想看你們如何教女。老身只想知道,這事兒你們當如何?”

當著這麼多的奴僕被下了面子,伯府的人臉色不好看。

但也因這事兒,兩家的關係不可能恢復從前。

別提嫁女前將軍府給他們的助力,這事兒要是處理不好,前面從將軍府吃的那些東西,全部都得吐出來。

戚伯爺忐忑,問:“老夫人,敢問嫁過去的人是……”

“戚昔。”

二夫人眼睫一顫。

送個姑娘過去不好,偏偏送個男人。這死丫頭,是不想讓伯府活啊!

戚文堂手一抖,額頭上浮現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臉皮子焦急得顫抖,被酒色侵染透了的臉看著虛浮不已。

老太太沒了心思再呆在這裡。

她起身,聲音寒涼:“該收回的莊子鋪子我們會收回。與伯府的合作,也就此中斷。至於你家姑娘做這事兒對我們燕家造成的損失……”

戚文堂忽然心生恐懼。

這事兒要是同僚跟的聖上知道了,他們伯府。

他如無頭蒼蠅,著急打斷老太太的話:“既然戚昔嫁過去了,那戚昔便由你們處置。”

“至於戚嫵的嫁妝,也盡數當做我伯府的賠禮。”

“還望、還望……”

老太太頓步:“你的意思是,戚昔成了我們燕府的人了?”

戚文堂大喘著氣,顫聲道:“是、是。還望將軍府不要怪罪。這事兒小女年少不懂事兒,縱然是又那小子的胡亂誘導。燕家有怒,戚昔可盡數承擔。我伯府絕不插手。”

老太太眼裡的微光一閃。

何棠棠垂下眼皮,遮住諷意。現在看來,戚昔的名聲,多半是這家人給壞的。

就是她沒見過人,但看小叔的維護,戚昔也定是不差的。

“還望伯爺說話算話。”

燕如杉挽著她大嫂的手,路過戚嫵的時候撇了撇嘴。

“你我斷絕關係,以後不再來往。”

“哼!”

何棠棠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現在到如此地步,小姑娘看著活蹦亂跳的,心裡也不好受。

她道:“回家吧。”

燕如杉跟著道:“祖母,咱們回家。”

“娘……”

“爹。”

“混賬!”

後面如何吵鬧,燕家人是不知道了。

不過走到大門,一開門後卻見伯府外圍了一眾的百姓。

他們關切地看著老太太。

“老封君,可是將軍……”

老太太笑著,走下臺階,走到百姓中央。她和藹道:“謝謝諸位關心,燕戡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滿眼含笑。

*

戚昔不知道,老太太這一去伯府。直接將他從伯府中抽離出來。

他就是回來,伯府的人也不會再為難他。且只要燕戡樂意,將軍府就認他這個兒媳婦。

不過,這事兒戚昔自是不知。

商隊一路北上,從八月末走到十月末。

兩個月後,到達了商隊的目的地——斜沙城。

斜沙城,原名叫邪沙城。只因時有風沙從北邊吹來。擾得百姓生活不便,百姓隨口叫著叫著,便有了這個名字。

後因為邪字不好,改成了斜。

十月末,位於整個大順朝最北邊的斜沙城早已經落了雪。

雪沫子覆蓋在路上,車馬往來,壓得白色的雪與泥土混合。整條通往斜沙城的路早已經是爛得不行。

城南門,商隊停下。

這一路上來越來越冷,戚昔早已經換上了厚實的皮襖子。

他頭上帶著毛領帽子,腳下踩著麝皮絨靴子。肩上還披著披風。整個人裹在裡面,就露出一張被凍得發紅的臉。

忽略他沉靜的目光,瞧著人依舊嫩得很。

算起來,現在的戚昔也不過是十八而已。

他從商隊的車上跳下來,雙手攏著,仰頭看著滄桑又巍峨的城門。

現是白天,雪小。

雪沫子輕飄飄地落下,貼著那墨染似的長睫拂過,又愛憐地停在上頭。

長睫下,清潤的眸子閃著與冰雪如出一轍的光芒。涼幽幽的,沒什麼人的溫暖氣兒。

來這個偏遠地方的人不多,不用排隊,便直接過了檢查,進到城裡。

北風割人,吹得戚昔眼睛微眯。

商隊裡的人看戚昔年紀小,又生得好看。當他是弟弟照顧。

進了城門,馬車前頭的大漢便叫他:“小公子,進車裡坐去吧。還得再走一會兒才到嘞。”

戚昔笑笑:“謝謝。”

他進馬車,安靜坐著。剛來此地,他將自己裹得很嚴實。若是病了,遭罪的是他自己。

雪天路難行,何況是貧瘠的北地。

商隊晃晃悠悠,又走了半刻鐘。隨後停了下來。

“小公子,這便是斜沙城了裡最好的客棧了。”

也是唯一的客棧。

戚昔早在馬車停下的時候便拿好了自己的東西,聞言,撩開簾子下去。

一路上來,他購置的東西不多。不過冬衣厚,行禮從兩個包袱變成了四個包袱。

一下馬車,他將剩下的尾金交給領隊。

“一路辛苦,多謝你們的照顧。”

領隊是一個面板黝黑的中年漢子,見他如此,也只是笑著如之前一樣,撈起他的兩個大包袱大步往客棧裡走。

至於其他人,先帶著貨物回去。

戚昔不得以,只能跟上。

“掌櫃,開間客房!”

掌櫃貓著身子站起來。戚昔這才看見,掌櫃的正坐在櫃檯後面蜷縮著烤火。

“喲,大鬍子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還以為你今年又待在南邊兒過冬了。”

“這是……”

“跟我們一起背上的小兄弟,好生照顧著。”

一張臉烤得通紅的掌櫃的立馬揚起笑,看戚昔跟看菩薩似的。

“好好好,你忙去吧。我自家客人自家照顧,用得著你!”

“快些,外面冷。”大鬍子催促。

開了房間,大鬍子把戚昔的東西給拎上去。臨了,他對著戚昔說:“小公子,再過不久大雪封路,再往南邊走的商隊便沒有了。”

“若是小公子後悔了,可要快點離開。”

“若這段時間不走,便要等到明年開春。那時候要想再跟著我們回去,您就直接來北邊找我們就成。”

戚昔點頭:“我曉得。”

他鄭重道了一聲:“謝謝。”

人走了,戚昔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北地的冬日寒,好在客棧提供炭火。

戚昔坐在凳子上,雙手從袖子裡伸出。擱在炭盆上取暖。

炭火才升起來,一面漆黑一面橘黃。

玉質般的手擱在上面,暖光透過,手掌漸漸褪去紫色,變得紅潤。

周身暖和了,戚昔才解了斗篷。

北地寒涼,加上邊關之前在打仗。斜沙城裡的人本就不算多。而還往這邊來的人,那更少了。所以客棧經常也沒什麼人。

也不怪掌櫃的剛剛看見他跟貓見了魚似的,眼睛發亮。

戚昔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兒。

裡面佈置簡單,一張桌子,四條長凳。再加上一張床,一個櫃子,澡桶、木盆算上,便沒了其他東西。

戚昔走到桌子邊,將包袱開啟。清點了下自己的東西。

北上而來,天越來越冷。他買得最多的東西就是衣服。甚至還有一床被子。晚上商隊只能在外紮營時,他便穿得厚實些,再裹著被子睡覺。

除去這些,便是那人給硬塞來的銀票以及不知哪兒給他辦好的路引之類的。

戚昔看著手心的東西,輕輕撥出一口氣。

隨後將厚厚一塌銀票和著這些東西,還有一些碎銀子收好。

一路勞累,戚昔現在只想休息。但睡覺前,他想好好洗個澡。

他關上門,下了樓梯。

客棧一共三層樓,他住在二樓。

木門不隔音。從他出來,到客棧大堂,也沒聽見其他人聲。

想是這會兒生意也不好。

沒找著店小二,戚昔只能在櫃檯找掌櫃。曲指,在桌上敲一敲。

“掌櫃的。”

留著八字鬍的掌櫃像烏龜一樣伸長脖子。

他笑呵呵地看著戚昔:“客官,有什麼需要的嗎?”

“有熱水嗎?”

“客官是洗澡還是……”

見這金貴的像白玉菩薩一樣的少爺,掌櫃的果斷閉嘴,沒讓他直接去澡堂子。

“您稍等,我給您送去。”

戚昔:“勞煩。”

*

洗完澡,戚昔烘乾及腰地長髮。確認窗戶開了一點通著風的,他掀開被子,躺了上去。

閉目,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屋子裡燒著炭,外面是窸窸窣窣下著的雪。從京都到北地,如此兩個月,戚昔才有了一點點觸控到這個世界的感覺。

還是如往常一般,四周安靜。他也獨自一人,好好的活著。

這一覺依舊沒有睡得多沉。

夢裡前世今生不停地轉換,又忽然不知如今處境是真是假。

一夢醒來。

額角出了細密的冷汗,像清晨的露水珠子,掛在羊脂玉般的花瓣上。

戚昔緩緩睜開眼。

眸子模糊,滲著水汽。像被打溼翅膀的蝴蝶,振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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