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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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餓......】

【好餓呀......】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混沌的夢境中，許多道稚嫩聲線在葉雲帆的腦海中浮現。它們含糊不清，一聲蓋過一聲，彷彿從極為遙遠的地方而來，然後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醒醒......醒醒呀~】

【別睡啦！】

【醒醒，醒醒別睡啦！】

原本模糊的童聲層層疊疊，一聲蓋過一聲，越來越大聲，也越來越清晰，甚至越發急促起來。

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焦急地想要討要糖果，於是喋喋不休地耍賴哭鬧著，

【別睡啦！要餓死啦！】

【餓死啦餓死啦！】

【嗚嗚，餓餓，餓餓~】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便是在理智不清晰的夢境中也讓葉雲帆想起了過年時被老家那群小鬼頭們支配的恐懼。

那些小傢伙們身體裡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新年第一天不睡覺反而起了個大早，非要把他從溫暖的床裡拖出來，撒嬌耍賴鬧著要小葉哥哥帶著去鎮上買糖吃。

唉，真是麻煩。

葉雲帆迷迷糊糊想著，盤算著明年回來就多買些，省的再......

呲——

似乎是觸碰到了一處尖銳鋒利的刺針，他漫然發散的思緒到這裡驟然停滯。

葉雲帆忽然想起來了。

這應該是自己幾年前剛上大學時候發生的事才對。

他原本是小山村裡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後來考上大學才走出大山。那年春節他回得倉促，年貨只能第二天去鎮上買，於是小鬼頭們就一大早把他從床上拖了起來。

很多年以後，葉雲帆畢業工作，掙了錢，再回去時什麼東西都會一次性買齊，尤其是小孩喜歡的糖果零食。至此之後，也就再沒有人來打擾他初一睡懶覺了。

隨著葉雲帆下意識的回憶，腦海中自然而然閃過了相關的模糊畫面。

然而還沒等他徹底清醒過來，剛才那道陌生而稚嫩的童聲就再次出現。

【......糖？】

【什麼是糖？能吃嗎？能吃嗎？】

【能吃，能吃的，他說能吃。】

好幾道相似的童聲響起，像是自問自答，又像是幾個小鬼頭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葉雲帆的腦海裡面就再次吵嚷起來，他感覺自己彷彿被一群幼兒園的小屁孩抱著脖子在耳邊耍賴撒嬌，急急追問：

【好吃嗎好吃嗎？】

【好餓！餓餓！要吃糖！吃糖！】

【吃呀！吃呀！】

這是屬於小孩子的說話習慣，他們總會無意識地對在意的地方重複強調。

所以這就太吵了。

太吵了。

葉雲帆無意識地想。

卡殼的思緒還沒分清現實和夢境，一道驚雷突然在他的耳邊炸響。

轟隆！！！

這聲音實在太大，不，應該說是震撼，比起盛夏暴雨時的雷聲還要恐怖，整個世界都彷彿在這一刻為之一顫，簡直都快要把人的耳膜震碎。

也就是這一秒，葉雲帆終於清醒過來，霍然睜眼。

咕嚕嚕......

細小的氣泡在面前溢散。

透過這些細小的氣泡，葉雲帆看見的並不是自己努力了近十年才買下的郊區二手房，也不是他曾經無比熟悉的農村小平房，而是全然陌生的一切——

近乎於黑夜的昏暗中，葉雲帆看見了難以理解的景象。

原本他以為那是一座龐大嶙峋的巖山，或是形態怪異的溶洞，直至看清了破碎的玻璃窗，直至看清了一片殘破不堪的紅綠燈牌......

還有別的，比如公交汽車空殼的一角，比如在海水中飄浮的廣告幕布......

倒塌腐朽的高樓大廈堆疊，到處都是頹垣斷壁，就像一頭頭在深海中溺亡的巨龍。

唯有幾根從水泥中刺出的粗大鋼筋，就像斷裂的脊椎，直指其上。

葉雲帆漸漸意識到：這裡似乎是一片海，一片汪洋大海之下的世界。

或者說，這裡更像一座海底墓園。

葉雲帆心臟倏然一緊。

轟隆！！！

上空更遠的地方，傳來了又一聲駭然的驚雷。可經過海水的層層傳遞之後，又變得沉悶，就像是一記悶棍砸在人身上。

【醒了嗎？】

【醒了嗎醒了嗎？】

【醒了！醒了！】

那幾道童聲嘰嘰喳喳的，接著它們又驚呼起來。

【呀！】

話音未落，霎時間天旋地轉。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在葉雲帆的眼中旋轉......不，是他自己在轉。

這一刻，整個世界好像都在震盪。

顛倒旋轉的視角中，葉雲帆看見極遠處的地方出現了一點淡淡的紅。

地面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頃刻間海水毫無徵兆倒灌，迅速形成了一道直徑近乎十米的小型漩渦，迅速抽吸著周圍的一切。

葉雲帆很快意識到自己是被吸了過去。

他撞到了好些個障礙物，有的似乎是折斷的路燈，或者墜落的直升機殘骸，也許還有別的，很多很多，葉雲帆分不清，因為他簡直撞得頭暈目眩。

如果此刻有人注意到這小小的海底一角，大概會看見一隻小小的粉色章魚幼崽被衝得七葷八素，團團打轉。

最後，它總算撞停在了一處粗糙的水泥牆面上，發出無人聽見的“啪嘰”一聲。

【嚶，痛。】

【好痛好痛。】

六隻短短的粉色小觸手慘兮兮蜷縮起來，抱頭團成一團，剩下的兩隻扒著粗糙的斷裂面，迅速逃竄到背後，死死吸附住，生怕自己又被沖走。

這塊水泥牆似是有更龐大的部分連著深埋於下，此刻雖然因為浪流而有些輕顫，但好在並沒有被立刻吸走。於是它便成為了葉雲帆臨時的避風港，讓他終於有得了些許喘息的時間。

【好疼好疼。】

【嗚嗚，痛痛。】

那些稚氣的聲音哎喲哎喲慘兮兮地叫喚著，帶著委屈的哭腔。

葉雲帆也覺得渾身都疼，就像年幼時一個人摸黑走山路不小心摔滾下去，跌得渾身青紫，處處是傷。

不過身體痛感也徹底讓他清醒了過來，總算擺脫了剛才那種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態。

這是哪？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發生了什麼？

腦海中這三個最急迫也是最簡單的問題，葉雲帆卻找不到一個答案。

就在他有些驚懼又茫然的時候，腦海中那些嘰嘰喳喳的童聲又一次出現了

【這裡，就是這裡呀。】

【我們本來就在這裡呀。】

【餓了，餓餓~】

葉雲帆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這些古怪的聲音並不來自於他剛才的夢境，也不是幻聽，而是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不過這些話似乎......難道是在回答他？

這裡是哪裡——是這裡

為什麼會在這裡——本來就在這裡

發生了什麼——餓了。

葉雲帆：“......”

對上了，可又好像不那麼對的上。

腦子裡突然出現人聲這種事，正常人的第一感受應該是驚愕悚然或恐懼焦慮，可葉雲帆竟然首先感到的是一種莫名奇妙的好笑。

他扶額，緩了口氣才試探道：“你......你們是誰？”

可還沒等到答案，葉雲帆卻忽然摸到了一顆光滑的，柔軟的腦袋。

誒等等！

頭髮沒了？！

他禿......禿了？？？

在葉雲帆震驚的間隙，那幾道稚嫩的聲音再次嘰嘰喳喳了起來，

【頭髮是什麼？】

【什麼是禿禿？】

【我們？】

【我們就是我們呀。】

【就是就是！】

【是我們呀~】

接著，葉雲帆視野裡出現了好幾根粉色的小觸手，它們扭動著肉乎乎的身子，像是小孩子說話時無意識揮舞著手臂，誇張地比劃著屬於自己的肢體語言。

葉雲帆愕然：“......”

但他也很快反應過來，迅速低頭打量自身：屬於人類的手腳都沒了，脖肩胸腹也沒了，只有幾條軟乎乎的，粉白色的小觸手。

剎那間，有一道閃電劈在了葉雲帆的腦子裡。

它們，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不是人了？！

咔噠！

葉雲帆聽見了世界觀和自我認知驟然破碎的聲音。

他盯著面前扭來扭去的小觸手，木然的大腦像是生鏽齒輪般咔咔運轉著，終於逐步認識到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自己可能變成了一隻小章魚。

章魚......

葉雲帆默唸著這個詞，他曾經偶然間看過一篇科普小短文，裡面似乎就講過章魚這種生物有九個大腦三個心臟，它的每隻觸手裡面都各有一個腦子。

要是......要是這樣的話，似乎也就能夠解釋為什麼他能聽見觸手的聲音。因為它們也擁有大腦，也就可能會誕生思想，並擁有簡單的智力。

而或許正因如此，它們的聲音才會直接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

葉雲帆盯著面前扭來扭去的小觸手們，不太確定地猜測著。

不過這些小觸手並不細長，相反還有點短，肉乎乎的，內側生著一顆顆小小的吸盤，深粉色，竟然還是心形。

這代表著他似乎並不是大眾印象裡那種屬於食材的章魚，身體特徵也不像是有任何攻擊力的樣子，倒像是個無害的吉祥物？

自我認知破碎的這幾秒鐘，葉雲帆腦海中似乎有數不盡的念頭閃過，亂七八糟的，猶如開水鍋裡咕嚕嚕不斷冒出的氣泡。

然而小觸手們簡單的智力並不能跟上他閃電般七拐八轉的腦回路，完全不能理解。

【啊呀，暈暈。】

【好暈好暈。】

【不懂，不懂。】

它們連連擺著觸手尖尖，一如小孩撥浪鼓般的搖頭，然後又湊近過來，跳回了剛才的話題。

【我們，就是我們呀。】

【你餓餓，忘了嗎？】

【還是撞壞了腦子，忘了呀？】

說完，它們默契地齊齊彎出一個半弧，猶如一扇整齊的小問號。

？？？？？？

葉雲帆說不出話：“......”

該死，這種在幼兒園帶崽還被鄙視的錯覺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