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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靳成關閉車窗。

積累一整日的溫情,被這一句話撂得乾乾淨淨。

回集團,進辦公室,嶽靳成脫下外套,連著車鑰匙一起丟向辦公室桌面,十來份明天待籤閱的檔案工整擺放,彰顯焦秘書的工作能力與細緻。

嶽靳成卻將它們胡亂一收,收成一沓看著糟心。

焦睿怎麼回事,都下班了還讓不讓老闆休息!

柏豐大廈背靠閩江,城市夜景最佳觀摩點。燈影景緻,無一不討好津城地心位置。

關家自祖輩便與岳家交投,兩家祖上都泉源香港,拓地建樓,連發家路徑都重疊相似,經久積累,兩家於公於私都頗有本源。

香港迴歸祖國之後,岳氏的重心亦完全遷徙津城,囊括各業,百花齊放。但關家依舊深耕舊地,時政變遷,早已不復當年,與柏豐盛況相距甚遠。

好在關家聰明,家業追趕不上,便以感情牌牽線搭橋。散買賣不散交情,依舊和岳家情誼深厚。

關葉溱前年赴美深造,那日是聽堂妹嶽明芯提及,嶽靳成才知她要回國的訊息。

此番回來,關葉溱應是正式接手家裡生意。

平心而論,以她八面玲瓏的性子,的確比關家那萬強中乾的兒子強百倍。

正想到,關葉溱的電話打來。

開場白就是致歉,“不好意思靳成哥,剛才我不該無端猜測佳希,是我言語不周,你別介意。”

改了稱呼,放低姿態,若嶽靳成態度再冷淡,未免顯得不夠紳士。

但就事論事,嶽靳成說:“你不必向我試探,如果想知道,可以大大方方地詢問。”

關葉溱虛心受教,“是我顧慮,讓你不高興。”

嶽靳成糾錯,“你冒犯到的不是我,是她。”

關葉溱大概沒想到,嶽靳成如今對付佳希的態度,仍如此偏護。

於是轉換口風,順著他的話體恤起來,“我剛回國,見到以前的朋友高興過頭,不注意分寸。也是,佳希一個人生活不容易,聽說她重新入職了?真了不起。既要看顧孩子,又要努力工作。不像我,一心奔事業,沒有換位思考想她的難處。”

嶽靳成轉動皮椅,面向整面落地窗外城市夜景,風波不動地接話:“你不需要換位思考,她的位置,誰也換不來。她工作與否,都是她當下的選擇。她以前不工作,不代表她沒有這個能力。她現在重新工作,她也一定不比任何人差。”

關葉溱不痛不癢地附和:“對,我忘了佳希也是名校畢業,賺錢能力也很強的。”

要真忘了,現在又怎會特意提起。

嶽靳成略過這拙劣的話術,結束通話。

江面輪渡駛過,兩岸光影恰好變化,由焰火紅忽變冰海藍。

嶽靳成的思緒隨之沉底。

關葉溱話裡撥著算盤,但的確句句屬實。

那一年,嶽靳成創業“度成”,掏空所有家底,捉襟見肘,處處需開支。嶽靳成名為老闆,實際什麼活都幹,還去街頭髮過宣傳單。

只不過相貌身高頂得很,實在是不接地氣,派發傳單都無人敢接,唯恐是什麼新型騙術。

嶽靳成在烈日下站如翠柏,很是受挫。於是買了瓶冰礦泉水,蹲在街邊反思。

笑聲從身後響起,清脆如銀鈴。

嶽靳成還記得,他轉過頭,第一次看見付佳希,她穿的是件明黃色的毛衣,一種極其不襯膚色,卻依舊被她穿得像個輕盈小太陽的顏色。

笑完之後,付佳希衝他抬了抬下巴,“我發完這些,你給我多少錢?”

嶽靳成說:“你一直在觀察我?”

“沒有觀察你,我只是在看街景,覺得你需要幫助。”

“樂於助人還談報酬?”嶽靳成笑著問。

“你出錢,我出力。”

“既然要出錢,我可以有很多選擇。”

付佳希點了點自己的手背,有條有理道:“現在的時間是中午1點半,大學午休時間,兩點半上課,你這來回折騰,就算找到人,也得浪費至少三個鐘頭。不僅僅是時間成本,還喪失了機會成本。你找我,我現在就能開始工作。”

嶽靳成看著她笑,邊笑邊點頭,“行,200塊,幫我發完這些宣傳單。”

事實驗證,在煙火人間,親切與感染力太重要。

付佳希嘴甜,勤快,對誰都是新鮮活力的笑意。那疊單子好像張張都有主人,一發一個準。

最後,付佳希拿著200酬金,笑嘻嘻地道謝,“謝謝老闆,祝你發財噢。”

嶽靳成也笑,“借你吉言,你是明大學生?”

“很快就不是了。”付佳希說:“我下個月畢業。”

“那加個微信。”嶽靳成說:“以後有兼職一起合作。”

付佳希有板有眼地說:“我檔期很滿的。”

“好,我提前約。”

她不應答,只俏皮地眨眼睛。

嶽靳成心領神會,“我加錢。”

“好!”

田臨經常說,付佳希的嘴開過光,靈得很。

那句“老闆發財”如庇護神語,和她在一起後的嶽靳成,的確如衝雲霄,直上青雲。

當時的付佳希可神氣,“你有什麼願望要實現嗎,可以拜拜我,磕頭磕響點噢。”

田臨氣死,指著嶽靳成道,“你你你,都是你,慣的!”

嶽靳成笑得開懷,可望向付佳希時,眼神又如深邃厚重的海。

風光無限時,人人道好。

只有他明白,這個女孩兒陪他蹚過水,滾過泥。

如今見彩虹。

嶽靳成不敢忘,那些日與夜,付佳希陪他淋過好多好多雨。

後來……後來。

嶽靳成不願回想,燥火得很,拿起桌上的派克筆用力一拍當是洩憤。

好的時候是真好。

傷人也是真傷人。

尤其付佳希指著他,半威脅半詛咒:“離婚!敢不離你明天就破產!”

這份上了,嶽靳成都沒鬆口答允。

最重的回擊也不過是紅眼的一句:“付佳希,這輩子我再管你,我名字倒過來寫!”

手機震動,將嶽靳成從往事裡扯出。

一見來電人,迅速接聽,“嘉一?”

嶽嘉一帶著哭腔,“爸爸,嗚嗚嗚,媽媽進醫院了。”

市一院,急診。

護士換藥,注入一劑新藥,付佳希閉著眼睛,眩暈稍稍緩解,至少能夠睜開眼。

嶽靳成問得事無鉅細,“這是什麼藥?”

“倍他司汀,擴張血管,能夠改善她的不適症狀。”護士交待,“膠囊和口服液過三小時後再服用一次。”

付佳希虛弱得很,“很晚了,你回去吧。”

嶽靳成睨她一眼,“都這樣了,你還逞能?”

付佳希攢下全部力氣,有氣無力駁斥:“現在吵架,趁人之危非君子。”

嶽靳成調慢藥水流速,妥協說:“好,今晚我當一回君子。”

付佳希彎了彎唇角,忽然看向他。

知道她的擔憂,嶽靳成主動安撫,“焦睿陪著嘉一,給他講了兩個睡前故事,兒子已經睡著,明天焦睿親自送他去學校。”

付佳希放了心,“辛苦焦秘書。”

嶽靳成不滿,“辛苦一下你自己。工作不是全部,身體重要。你的眩暈症多久沒犯過,自己不清楚?”

猶如唐僧唸經,念得付佳希竟有些許愧疚。

幸虧病容作掩飾,她假裝沒力氣聊天。

眩暈症是一種突發病症,晚上回家後她加班修改方案,起身時只覺天旋地轉,耳鳴嗡嗡。

她強忍不適,叫來嶽嘉一,輕聲告訴他,“媽媽不太舒服,打了120,待會你會看到你喜歡的救護車,別害怕,跟著醫生一起去,媽媽去打個吊瓶馬上能好。”

——當嘉一複述這些話時,嶽靳成又氣又心疼。

眩暈症會嘔吐,無法視物,無法坐起,只能躺下,很無助。

付佳希很多年前犯過一次,那會兒她像一隻貓,摟著他的脖子哭,嗚嗚咽咽地撒嬌,“嶽靳成,你抱我抱緊點。”

當時依偎的溫度,似還猶存。

可現在,付佳希再面對他時,只有一句輕描淡寫的“很晚了,你回去吧”。

嶽靳成堵得慌,真就轉身出了病房。

他去吸菸區,不怎麼爽地抽了一根菸,又等煙味散盡後才回病房。

付佳希嚇一跳,“怎麼又回來?你忘記拿車鑰匙了?”

“……”

嶽靳成索性坐定,“嗯,車鑰匙掰斷了,車開不了。”

“叫司機。”

“柏豐集團也講究人文關懷。”他晃了晃錶盤,現在是凌晨一點半。

付佳希看破不點破,他的秘書與司機以及保鏢,從來都是24小時待命,以前加班到三四點,司機依然恪守職責,候車在集團樓下。

算了,他想留就留吧。

上了藥水,病症來得快去得也快,付佳希這會好多了。

“正好,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

嶽靳成不敢置信,“你該不會現在還想著工作?”

“成本與資產收益率的核算,需不需要以歷史資料作比對?在方案中體現會不會過於累贅?”付佳希撐起手肘,方便看他,面色虛弱,目光卻凝神。

嶽靳成皺眉提醒:“你在生病。”

“我只是頭暈,不影響說話功能。”

“我又不是招標方,解答不了。”

付佳希鍥而不捨,“怎麼不是,雲津市最大的招標方,你自信點。”

嶽靳成想笑,明明不是恭維,卻聽著舒坦。

付佳希以為他要吵架,算了算了,“我現在沒力氣,改天再吵可不可以。”

正和他意,嶽靳成走來床邊,掖了掖她沒蓋嚴實的被毯,“好,保留力氣,明天再吵。”

付佳希閉上眼,藥水一滴一滴代替計時。

嶽靳成坐回沙發,準備就這麼湊合睡一晚。

付佳希又忽然睜開眼,“我現在好好休息,明天你可不可以指點一下。”

嶽靳成無語,“你裝睡?”

付佳希不吭聲。

嶽靳成無奈,真是八百個心眼。

“你趕緊睡覺,要真睡。”

付佳希立刻閉眼,右手探出被毯外,比了個OK。

安靜維持半小時,連嶽靳成自己都要閤眼時,忽然聽見聲響。

他睜眼,立刻阻止:“你幹什麼?”

付佳希竟是想費勁坐起來。

她面露尷尬,“我沒裝睡……我想……上洗手間。”

嶽靳成頓時沉默。

付佳希頭重腳輕,站不穩需要人攙扶,“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醫生。”

嶽靳成說:“今天值班醫生是男的。”

“那叫護工。”

“凌晨我去哪裡找護工?”

付佳希糾結半晌,權衡決定,“叫護士吧,請她們幫忙這樣最快。”

說話間,嶽靳成已經走到床邊,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身體倏地懸空,竟被他打橫從床上抱起。

“我是空氣嗎?”他垂眸,平靜說,“這樣才是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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