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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慎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見屋裡屋外具點著燈,一派燈火通明的樣子。兩個丫鬟候在臺階上,見他來,立刻福身打簾:“君侯!”
陸慎問:“沒睡?”
翠禽便道:“十六姑娘到了,才剛夫人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會兒聽著沒聲音了,想必是睡了。”
陸慎緩步進去,撫開床帳,見林容一手拿著卷書,一手輕輕拍著小姑娘後背,立刻皺眉:“怎麼叫她睡在這兒,成何體統,趕緊叫人抱出去。”
林容哼一聲,聞得陸慎身上的酒氣,合上書,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你派人接她來的麼?”
陸慎無話,挨坐在床沿上,從袖子裡取出一瓶碧瑩瑩的藥膏,從繡被裡捉了林容的一雙玉足,輕輕地用拇指按在血泡傷處,只那手揉著揉著,便從月白灑花褲裡漸漸遊移了上去,瞥見她蹙眉欲發作,咳嗽一聲鬆開手來:“早上你說你腿痠,叫丫鬟時常揉一揉。”
林容哼了一聲,攏了錦被蓋上,並無別話。
這樣遮掩了一句,林容是一慣不搭理他這種話的,陸慎也習慣了,只坐在那裡,又是一時無話。
良久,林容抬起頭來,眼眸裡都是帳中跳躍的燭火:“你還有話沒有?”
陸慎自以為這是逐他走的意思,不敢再接二連三地得罪她,正欲站起來往外走,便見那女子偏頭:“你要我從此跟著你,也可以,只不過要答應我三件事。”
第64章
從此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陸慎聞言心裡一蕩面上卻不動聲色,垂眸隱下灼灼的目光,好一會兒這才抬頭去瞧林容卻並不接什麼三個條件的話語氣忽變得剋制又冷靜:“你是我夫人相夫教子,隨侍左右,乃天經地義的事。況婦人以順從為務,貞懿為首你不跟著我還預備到哪裡去?什麼條件不條件的?等過兩日回了雍州,在長輩面前,這樣狂悖無禮的話絕不可再說了。”
林容咬牙甚至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嘲弄。她就知道,陸慎這種人,他是絕學不會好好說話的,至少不願意好好跟她說話,或者說壓根聽不懂人話。
林容恨不得咬他一口叫這人趕緊滾出去才好,忍了半晌才說得出話來頓了頓,冷睨道:“什麼夫人?崔氏女崔十一早就死了,連喪事都辦了,何來的‘相夫‘?至於‘教子’在宣州避子湯不知喝了多少,更加說不上了。’”
這樣的舊事一翻揀出來陸慎便立刻啞口無言起來,悠悠倒了杯茶,端到林容面前,嘆:“你有什麼事要我辦,直說就是?”
一旁的小十六突發出一聲夢囈:“十一姐,六姐姐,我怕……我怕……”
林容傾身有一下沒一下地哄拍著後背,待她重新睡熟了,末了接過茶擱在一旁,這才道:“江州崔氏,男子隨你怎麼處置,只婦孺女眷,外事所知甚少,能不能酌情寬恕一二?我母親便算了,只我那幾個姊妹,實在無辜。”
這一條,是十足易辦的,陸慎點點頭:“這個好辦,我即刻行文江州刺史,除首惡外,崔氏一族,無論男女老幼,皆發還薄產,令其度日,不得株連。”
陸慎對崔氏之厭惡,林容很是明白,見他答應得這樣痛快,不獨女眷,連男丁也恕了大半,頗有些詫異。陸慎見此輕笑:“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如此嗜殺之人?”一面問:“還有呢?”
林容頓了頓,望著陸慎,語氣淡然卻十分堅決:“第二個條件,我三年之內不想生育。”
女子出嫁,皆以生育子嗣為重,她偏偏不想生,或者說只是偏偏不想生他陸慎的兒女罷了!那個什麼私奔的梁祁,搞不好人家就很樂意呢?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那樣一個敷粉簪花、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陸慎默然不語,面色一時青一時白,良久,咬著牙恨恨道:“最多一年,雍州無世子,文武皆不得安定。你是原配發妻,又是宗婦,這一條,就算我答應你,替你遮掩。時間一長,家中長輩族老知道了,也必不會答應。”
林容不吃他這一套:“我只是說我不生育而已,又沒讓你不生,你的侍妾又不少,跟她們生就是了,說不定還能一年抱三呢?到時候,你挑世子只怕還挑花眼呢?”
陸慎叫她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決定立刻結束這一條,再說下去,這女人指不定冒出什麼叫自己嘔血的話來,截斷道:“好了,第三個條件呢?”
林容看他臉色越發難看,似是不容商量的模樣,叫自己的語氣盡量顯得誠懇些:“行吧,一年就一年。第三個條件,倘若……倘若將來色衰愛弛,你厭倦了我,肯叫我走,那時請送我回江州。”
江州,江州,又是江州!
陸慎一時只覺那隻被簪子紮了的手,忽地刺痛起來,那痛隨著氣息遊移,彷彿連胸口都悶悶發痛。他冷哼一聲,兀地站起身來:“崔十一,你不要得寸進尺。”
隨即拂袖而去,從沉硯手中接過一盞明球紗綾燈,出了院子,兀自往小徑而去,不知走了多久,這才在湖邊青石處站定。
沉硯跟在後面,見他臉色稍緩,這才上前勸道:“爺,聽丫鬟們說,夫人下午見了十六姑娘,哭了好一會兒,想必是心裡不舒服。平日這時辰早就睡了,今日是特地等了爺來說話的……”
這樣的話,往日勸是有用的。只是今日陸慎聽了,卻面色更暗,呵斥道:“聒噪!”
沉硯不敢再說話,垂手候在一邊,偏此時又忽飄起雪來,密密麻麻,漸漸成白茫茫一片。沉硯立在那裡,呼吸間呵氣成霜,不知站了多久,直手腳冰涼,這才聽得陸慎吩咐:“掌燈!”
沉硯見他未吩咐去哪兒,這驛站又只安排了一處寢院,試探著沿著小徑原路返回,惴惴不安地走了一會兒,見並未駁斥,這才放下心來。
林容這裡倒是習慣了陸慎的喜怒不定,她並不當一回事,伸手攏了帳子,照舊躺在床上看書。
倒是翠禽送了新灌的湯婆子進來,又取了剪刀,立在床前剪燈芯:“縣主還不睡麼?夜裡看書,仔細費眼睛的。”
林容搖搖頭,閒閒翻過一頁:“左右睡不著,每日瞧上五頁,今兒還沒瞧完呢。”
翠禽蓋上琉璃燈罩,見林容依舊一臉悠然的模樣,嘆:“瞧君侯氣成那個樣子,想來是真對縣主上心了的。”
林容覷她一眼:“你怎麼也開始說這話了?”
翠禽搖搖頭:“奴婢只是想著,走有走的活法,留也有留的活法,無論走還是留,都得活得好好的,才不虧了這十幾年長的一身血肉來。”
林容聞言放下書卷,伸手去捏捏她的臉頰,笑著點點頭:“你說得很對。只是,一個女人一生中可以犯很多錯誤,走很多錯路,獨獨不能隨便亂生孩子。只要不亂生孩子,那就還有修正的機會。”
翠禽半懂不懂,憨憨地點點頭。
林容說罷,當即命丫鬟們送了筆墨進來,斟酌著寫了幾副方子出來:“這幾幅藥都是補氣益血的,你抓了來,再把其中這幾味揀出來,日後要是他來了,你便煎一碗預備著。”
翠禽不解:“君侯不是已經答應縣主了麼,這避子湯要這樣小心?”
林容倒覺得翠禽這話說得奇怪:“他什麼時候答應了,剛不是又甩臉子走了?”
翠禽只笑著搖頭:“縣主,君侯一定會答應的。”
林容嗔了她一眼,又忽想起那得疔瘡的男童。又提筆,細細地寫了藥方子、醫囑,吩咐鳳簫:“也不知道咱們什麼時候啟程,你明兒一早便送了去,內服的外用的切不可搞混了。倘若那孩子病情又反覆起來,你叫那家人抱了來驛站,我再瞧瞧脈象。”
鳳簫一面收好,一面奇怪喃喃:“縣主的醫術竟這樣厲害麼,連碗大的疔瘡也能治?奴婢聽人說,那些大夫要學上十幾二年才能夠開方子呢?”
鳳簫這樣一說,連翠禽都好奇地望過來,林容只笑笑,並不解釋:“時辰不早了,都下去歇息吧!”
翠禽正遲疑著,便見君侯推門進來,呼啦啦湧進一地的雪花來,她立刻扯扯鳳簫的袖子,隨即掩門退了出去。
林容擱了筆,臉上還帶著點同丫鬟閒話的笑意:“怎麼?剛才沒罵夠……”
話未說完,便叫陸慎按著腰,抵在那扇紫檀木百寶嵌花卉屏折屏上,兩人唇齒相接,幾不能呼吸。陸慎銜住櫻唇,漸漸往下,直至那隆起的圓渾前。
良久,等林容勉強能推開他時,衣衫已被褪到腰跡,胸前只半掛著個蔥綠抹胸,她慌亂地瞧了瞧裡面的拔步床,見床幃放下,小十六也並未醒,鬆了口氣:“你發什麼瘋,小十六還睡著呢?”
陸慎理也不理,把林容拉到懷裡,喘息不止,聲音低沉:“倘若我應了你,你自己說的話,也要做到才是。從此,死心塌地的做陸氏的宗婦,再也不許念著什麼江州、青州。”
林容心裡腹誹,我可只說了跟著你,並沒有加死心塌地這四個字,你倒是會加詞兒進去。一時又想起翠禽那句話:君侯一定會答應的!
陸慎見她怔忪著久久不答,俯身去銜那女子的耳垂,引得她一陣瑟縮,聲音發著顫:“好,你既應了我,我自然也應你。”
林容話音剛落,便聽得那邊小十六似乎是醒了,迷迷糊糊喚了一句:“十一姐……”
那小丫頭沒聽見回應,一下子驚醒,撩開帳子,見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頓時有了哭腔:“十一姐,你去哪兒了?”
林容頓時僵在那裡,恨恨瞪了一眼陸慎,一面收拾衣衫,一面答應道:“小十六,別怕。我才吃了盞茶,不小心潑在衣裳上,等我換好了就出了。”
說罷,理了理髮鬢,便從屏風處繞出來,坐在床邊:“沒事,快睡吧!”
小十六這才又躺下,忽瞧見林容脖頸一處緋紅,從枕下掏了小瓷瓶出來:“十一姐,你脖子上去起春蘚了嗎?我這裡有一瓶新制的薔薇硝,我替你塗上。”
林容尷尬地笑笑:“沒事,明天就好了,不要緊。”
小十六眨了眨眼睛,忽見那屏風處繞出來個男子。她雖沒見過陸慎,卻瞧過陸慎的畫像,當下嚇得跪下,依著嬤嬤們教的規矩,口稱:“妾身崔娢崔十六娘,拜見君侯!”
陸慎並不理她,踱到林容身邊,拇指指腹,去撫她脖頸處那抹紅痕:“當真是嫩,碰一下就紅了。”
林容頓時臉色發白,不曉得陸慎這廝要幹什麼,見他不知什麼時候手掌上纏著傷布,轉個話頭,問:“你手怎麼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陸慎立刻冷哼:“你倒是目明!”一面對那小丫頭道:“起來吧,以後隨著你姐姐,喚姐夫才是。”
第65章
那小丫頭雖年幼卻也聽出陸慎的幾分不耐煩來,聞言抬頭,也並不敢直視陸慎的眼睛只隱約瞧見他皺著眉的一張冷麵頗為嚇人。立刻從拔步床上下來帶著哭腔:“姐……姐夫,我同十一姐說話說忘了,我這就退下……”
林容取了斗篷給小十六披上,寬慰道:“別怕這沒什麼。地上涼快到被窩裡去……”
小十六見此遲疑,卻見陸慎凝眉望過來,嚇得立刻搖頭:“十一姐我明天早上再來瞧你。”
說罷竟連鞋都顧不得穿,掀開簾子往外間而去。
林容哎一聲,立刻追了出去,見那小丫頭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臉色白得厲害。林容摟著她寬慰了好一會兒:“沒事他就是這個性子。”一面吩咐翠禽:“帶她到後邊暖閣裡睡,哪裡暖和。她年紀小別叫她一個人睡,你們兩陪著她。”
小丫頭本只是害怕陸慎,見林容這樣寬慰愛護,反眼淚汪汪起來:“十一姐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事,我給你惹麻煩了?他們說我做錯了事,才被送到北地的。”
林容聞言一黯,親領了她到暖閣:“沒有,小十六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又等她睡下,這才回內室。
陸慎似剛沐浴過了,頭髮溼漉漉的,一身細綾白裡衣,仰頭躺在床上,越發顯得眉目疏朗,手裡握著一襲蓮青色汗巾子,聽見林容腳步聲,道:“你的汗巾子,怎麼從不繡東西上去?這種緞子,下過兩次水,顏色便不能看了。”
想必是剛才在屏風後胡鬧時,叫他解了去的。林容上前,想一把抽回來,卻叫他緊緊握住,輕輕用力,便被拉到懷裡。
林容氣極了,伸手去掐他腰間軟肉:“做什麼嚇唬小孩子?”
陸慎俯身望著她,若有所思:“你在江州大病了一場,諸事都忘了個乾淨,性子也大變了,對下人和氣,對這個族妹也頗為愛護。從前在洛陽時候,聽聞你錦衣華服從不過水穿第二次的,如今卻……”
林容手裡正抓著那條快褪色的蓮青色汗巾子,一時叫他問住,怔怔地心裡發虛,無力的去推他:“你……你……起來……”
掙扎間,衣衫散開,陸慎喉結滾動,眸色轉深,覆上那一雙顫巍巍的軟白玉,啞著聲音道:“像上次在書閣裡那樣弄一回……”
林容秀眉緊蹙:“想都別想……”
話未說完,鎏金仙鶴式帳鉤被撫落,只聽得一陣水潤嗚咽之聲。
雖說已吩咐了第二日一早便啟程,叫這樣一耽誤,天亮時才歇下,午時才堪堪啟程出發。
這一日晌午,雪停了,風卻依舊很大,林容坐在馬車裡,開始時還好,裹著貂裘,抱著暖爐,不過一兩個時辰,小腹墜墜發疼,手腳冰涼起來。屏退了丫頭,一瞧,果然是來了月事,卻安心了幾分。這段日子忘記避孕了,幸好沒有懷孕。翠禽、鳳簫忙熬了紅糖紅棗湯:“縣主,暖暖身子,可疼得厲害?”
小十六還沒來月事,自然是不懂的,只當林容病了:“十一姐,你病了嗎?”
林容搖搖頭,疼得不想說話,還是笑笑:“你身上暖和,陪十一姐躺一會就好了……”
正說著話,外頭沉硯回稟:“夫人,君侯騎馬已經三個時辰了,手上的傷也沒上藥……夫人是不是勸一勸?”
林容掀簾,往前面望去,果見陸慎立在馬上,已是一身雪白,那馬略一動,便簌簌落下雪來,皺眉心道:誰耐煩勸他,凍死拉到!
晌午啟程時,那傢伙見馬車裡坐著小十六、翠禽幾個人,便沉著臉騎馬去了。
翠禽笑吟吟道:“縣主,十六姑娘瞧著是困了,眼睛都睜不開了。另一輛馬車倒還寬闊些,手腳能撐開,睡得直,奴婢領她去歇息。”
林容想了想,又無奈地揮手,陸慎那傢伙自己不順氣,自己倒沒什麼,遷怒伺候的人那是一定的,隔著簾子吩咐沉硯:“請他過來吧。”想了想,這傢伙向來是不肯下臺階的,又加了句:“就說我不舒服,請他過來一趟,我有話要跟他說。”
沉硯應了一聲,不過一會兒,陸慎便打馬過來,執著馬鞭挑開簾子,頗不耐煩:“什麼事?”瞥見林容一臉慘白,神色怏怏,這才下馬上車,一隻冰冷地手覆在她額頭上:“受寒了?”
林容沒好氣地把那手扒開來,從一旁屜子裡取出個小藥箱來,拆開那帶血的繃帶,見傷口不大卻極深,泛著白肉,又裂開了,心裡奇道:“這樣的傷口,吃飯時叫筷子扎的嗎?”
一面細細地上了藥,包紮好,收拾好藥箱,交代了一句:“這幾日別用這隻手了!”說罷,便攏了貂裘,偏著身子,一言不發地躺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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