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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慎自然是沒有走的!
這夜電閃雷鳴風雨大作,庭中又不知添了多少落葉。陸慎從淨室出來時,沉硯仍候在廊下陰影處:“爺!”
陸慎吩咐沉硯:“你去查一查。”
翠禽、鳳簫二婢的悄悄話陸慎是並沒有聽見的他只是對林容抗拒厭惡的態度百思不得其解當初在宣州是她有錯在先,未能約束江州家將部曲,又插言外朝事宜,自己命她閉門幽居也不過是從輕發落罷了她竟然要跳崖輕生?
這次接她回來,仍舊是賭氣不願意,口不擇言說了許多胡話。陸慎感嘆這婦人氣性頗大之餘又想起宣州的事來。
在江州軍士犯命案自己發落她之前,這婦人服侍自己也頗恭謹柔順,與今日之模樣天差地別,叫陸慎不得不思量起來,宣州之事莫非有一二自己不知的內情,當真冤枉了她。
具體查什麼陸慎沒說,沉硯卻已心領神會。翠禽、鳳簫二婢的話,陸慎沒有聽見,沉硯卻聽了個一清二楚問:“杭卿姑娘當日在宣州總管內院各處事宜,是否也要訊問?”
陸慎皺眉聽出幾分言外之意來,吩咐:“儘快,一概核查確實,立馬來報!”
說罷,陸慎轉身進了裡間,見那女子蜷縮成小小一團,滿鬢青絲散在大紅鴛鴦錦被上,朱唇微張,星眸低垂,別有一番說不出的旖旎風情。
陸慎掀開床帳,把雨淋淋的夜隔絕在外。他試著去攬那女子的細腰,盈盈一握,見她只茂睫微微顫動,一副順從並不反抗的模樣。俯身過去,下頷抵在那女子頸窩處,立時聞得一陣幽秘的女兒香,那陣馨香勾得他立時又心猿意馬起來,不能自持又不願自持,手腕也慢慢收緊,攏了她的身子,抱了個滿懷。
一隻手也不老實,探進小衣裡,擁雪成峰,挼香作露,香浮欲軟,恰似玉山高處,一對兒小綴珊瑚。
陸慎驚詫於這女子這樣順從,還當她發作一番,已然消氣了。只未來得及暗喜,便聽得耳邊女子小聲隱忍的啜泣,頓時僵在那裡。
好一會兒,那哭聲才止住,林容無力地問:“你就是恨我、厭惡我,因為我是崔氏女,我不順從你,就要折磨我,羞辱我?”
恨?這世間能叫陸慎瞧得上的人不過二三人,能有資格叫他恨的也不過一二人。厭惡?陸慎厭惡人,輕微一點的,只會把人打發得遠遠的,連話也不會多說。倘若厭惡得多了,那就用不著打發了,直接殺掉便是了。能叫他厭惡而又又有本事活在這世上的人,實不算多。
陸慎覆身上去,握著那女子的皓腕,幽潭般的眼神遊移,從那丁香似的玲瓏耳垂,直至含淚的雙眸。
陸慎微微發怔,良久抬頭,定定道:“你聽著,我待你,不是恨,也不是厭惡。”
不是恨,也不是厭惡,那是什麼呢?陸慎說不出來,只覺得此時一顆心輕飄飄發軟,他低頭,瞧那女子眉間若蹙,一雙眼睛彷彿蒙著薄霧,欲泫欲泣,不由自主道:“你不願意跟著我,也不願意回江州崔氏,我成全你。可我成全你,你也要成全我才是。”
成全?成全什麼?不過是哄騙她罷了,但就算明明白白知道是哄騙,林容又能做什麼呢?千古艱難唯一死,可這裡又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呢?也許,從那山崖上跳下去並不會回去,只有真真正正在這個世界結束了,才能回去。
林容默了半晌,在一個時辰之前,她還有力氣出言譏諷,開口周旋。可是現在她哭了一場,想明白了,只覺得渾身無力,連說話的慾望都沒有。
林容抬頭,望著陸慎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這夜註定無眠,直鬧到天亮時分,床帳裡這才風雨漸歇,自是浴罷先遮,裙松怕褪,背立銀紅喘未蘇。
直到晌午時分,林容、陸慎二人還未起身。翠禽同鳳簫候在外間,裡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剛開始時二婢尚有幾分羞赧,站得遠遠的,後面便漸漸發急起來:“縣主怎麼受用得住,不說別的,怎麼說也該用膳了?”
怎麼弄這樣久?縣主還在病中呢,吃螃蟹受了寒不說,便是扭傷了,傳來複診的大夫也快到了。
鳳簫也點點頭,憂慮道:“那腳踝也該上藥了,昨兒晚上還腫著呢?”
翠禽嘆了口氣,咬了咬牙道:“再等一刻鐘,倘若裡頭再不傳人洗漱,我便端了縣主的藥進去。”
兩人正說著,那邊月洞門下一身褐衣的沉硯急匆匆而來,問二婢:“君侯還未起身麼?這是洛陽的急奏,君侯前日吩咐,一到便要立刻呈遞。”
鳳簫搖頭:“還沒呢,早膳、午膳食都未曾用。”
倒是翠禽一把抽過沉硯手中的急奏,道:“我送進去。”
這兩個丫頭都是未經過人事的,跟在林容身邊,又叫二人避著這些,縱在江州時叫嬤嬤教導過,那不過是走馬觀花地紙上談兵罷了。
翠禽實在擔心林容的身子,壯著膽子將門輕輕推開一條縫,偷偷打量屋內的光景。幸好除了地上胡亂丟著些衣衫,並沒有瞧見什麼叫人難為情的。
聽見推門聲,那銷金帳微微抖動,一隻女子素手攀縛在金鉤上,有男子慵懶沙啞地問:“何事?”
翠禽站在門口回:“回君侯,才剛沉管事送來一封洛陽的急奏。”
又問:“什麼時辰了?”
翠禽低頭:“回君侯,午時一刻了。”
接著便聽得帳中人輕笑:“倒是誤了時辰。”
……
對於陸慎來說,這樣乖順的林容,雖覺得有些不對勁,卻沉迷在久違的溫柔鄉之中,毫無察覺。
對於林容來說,一個人的心氣散了,病來自然就如山倒了,自然就了無生機了。
林容開始時還如平常般起居坐臥,甚至白日裡還比往日多用半盞燕窩,只是夜間漸漸開始發起低熱來。一入夜便發低熱,白日裡倒十分正常。
她自己不說,丫頭們便不知道。陸慎是男子,冬日裡身子本就暖和,溫存之間,偶有疑惑,伸手去摸:“怎麼這樣熱?額頭都是汗?”
林容並不當一回事,推開帷帳,拾了地上散落的衣衫披上,敷衍道:“快立冬了,犯懶罷了,略動一動就出汗,我去洗一洗,你先睡吧。”
瞧她雲雨之後,臉頰緋色,水光瀲灩,尤為明豔動人,陸慎興致頗好:“淨房地滑,我抱你去。”
林容搖頭,堅定地拒絕了:“不必了。”
這樣夜間低熱了兩日,第三日傍晚,便突然發起高熱來,不過一日,竟漸漸地咳起血來,昏昏沉沉,一副下世的光景。
服侍的丫頭們大駭,忙派人去給陸慎送信。這日陸慎恰好出去巡視大營,並不在府裡。等他趕回時,林容已燒得說起胡話來。
不獨青州的大夫,連宣州的大夫也叫快馬請來,各自診脈了:“夫人的脈象遲而無力,這是寒症,想來是冬日不注意,受了涼。君侯不必憂心,此乃小病。”
只是話雖這樣說,病卻沒有好轉的跡象,藥連吃了兩日,整日昏睡,一日裡只一兩個時辰是醒著的。翠禽、鳳簫二人晝夜服侍,須臾不離,尤為傷心。
林容迷迷糊糊,對此毫無擦覺,只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迷濛的大霧之中,師兄的聲音從古林深處傳來:“容容,容容!”
林容四處張望,卻分辨不清聲音的方向,只顧著急地大喊:“師兄,師兄,你回去了嗎?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空曠的山谷飄蕩著林容‘我想回家’的吶喊,只可惜喊了無數聲,都沒有人回應。良久,師兄的聲音又幽幽傳來:“容容,回不去了,你知道的,回不了家了,我們都回不了家了,這一點,你一直知道的。”
是的,林容一直知道,所謂的回家不過是自己接受不了現實,不過是自己的執念,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她嘆氣:“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
師兄的聲音彷彿瞬間蒼老了,他搖頭嘆息:“不,容容,你有辦法的。這個世上的人,都註定只能陪你一段路,父母親友,都是如此。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才能永遠的陪伴自己。”
這樣孤寂的話,叫林容一想便湧出淚來:“可是這回,我是真的沒什麼辦法了……”
那聲音又問:“那在這裡就沒有一丁點開心的事麼?”
那聲音叫林容不由自主地回想,慢慢答道:“在固原縣令作遊醫時,一個小姑娘高熱驚厥叫我救了回來。她父母貧困,送了我一捆綠筍。我從未見過,不用別的,只加點麻油,是我此生吃過最鮮美的東西了。還有那幫固原縣的坐堂大夫,敝帚自珍,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我同啞爺爺從疫區活著出來時,他們的表情真叫人好笑。”
那聲音嗯了一聲,輕輕問道:“還有呢?”
林容答道:“小青玄觀有一頭青牛,我同師姐常藉著放牛去山裡玩。躺在山澗邊的青草地上,滿腔都是花香。混得熟了,還有猿猴、松鼠隔得遠遠地望著我們。深秋時,站在觀前的青石臺上,那是真正詞裡寫的層林盡染。冬日漫山遍野都積上了雪,山間的錦雀餓急眼了,還會飛到空地上,去刁你的裙子。”
“還有泊門渡的雲臺瀑布,那是真正的直下三千尺……”
不知林容喃喃說了多久,那股縈繞的虛無感漸漸散開,那聲音又問:“這樣的名山大川,奇瑰麗景,世間百態,容容不想多看看麼?”
林容不知思考多久,這才緩緩點頭:我想!
第56章
林容連著燒了兩日整個身子燒得泛紅,渾身汗透,不知叫人服侍著換過幾回裡衣。開始時尚且安安靜靜睡著後面漸漸低聲喃喃說起胡話來眾人都聽不清楚翠禽隱約聽見‘瀑布’兩個字,問:“夫人可是要水?”
獨陸慎俯身一字一句聽了個清楚,末了女子漸漸安靜下來,他開口復問道:“還有麼?”
女子嗯了一聲小聲絮絮道:“還有……有萬里夕陽垂地大江東流;有青苔滿階,白鳥遲留;有小樓春雨,深巷杏花……”
她說一句陸慎便應一句直至天明尚止住。丫鬟們熬了藥來,只喂不進去,不過片刻,又全都吐了出來。
放下床帳簾帷,又傳了大夫們進來診脈敘了許多醫理藥論,雖沒明說皆是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末了,眾人只怕被遷怒,勉強斟酌出一個方子來,叫其中德高望重的奉給陸慎:“君侯容稟這副方子用藥頗有些急險之處,不過重中之重是叫人服了藥下去,喝不下去,灌也要灌下去。便是吐出來,那也總留了些在腸胃裡。”
聽了大夫的吩咐,林容又叫捏著下頷灌了幾大碗黑糊糊的濃藥,雖吐出了大半,但總算服了小半盞下去,聊勝於無。
林容是第三日早上醒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手腕略動一動,便有人掀開簾子,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主子醒了,可好些了?”
林容嗯了一聲,抬眼打量,見除丫鬟外,面前立著兩位貴婦人,一個瞧著二十來歲,另一個三十上下,頭戴攢珠髻,綰著掛珠釵,衣著華貴,皆是一副盛裝模樣,只是面容瞧著卻有些憔悴。
年輕的那個笑著扶著林容慢慢坐起來,往腰間塞了個秋香色金線海棠引枕,捧著手巾去拭林容額間的細汗:“姑娘可覺得好些了?”
另一位三十來歲的本坐著吃茶,見此也站起來,笑:“老六心肝上的人總算是醒了,得了,我也交差了。我這回,路過青州,總算碰見回老六稀罕事呢?不過,老六那個孤寒性子,便是我回去同老太太、太太說嘴,也必是不信我的。得了這個新聞,總不算白勞心勞力一回。”
一面張羅丫鬟:“取藥爐上熬的藥端來,另叫廚房送了好克化的山藥燕窩粥來,這要能吃,這病才能見好。”一面近前來,見林容面色蒼白、喘得厲害,當下哎一聲,衝著旁邊那位貴婦人道:“瞧,我話說早了,能不能活都沒準呢?”
那正替林容拭汗的婦人見此皺眉,回笑罵道:“大姑奶奶說什麼呢,好好的人也叫你說過去了?這人醒了,又年輕,必定是那藥方子有用,再吃上幾副藥,再沒有不好的。”
又柔聲對林容道:“別怕,這人也就是一張嘴厲害罷了,論起來你叫一聲大姑奶奶就是了。我姓虞,雍州府裡都稱呼虞四奶奶,你叫我一聲四嫂便好。”
又同那位大姑奶奶對視一眼,試探道:“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林容從未見過這些人,又渾身無力,昏昏然還以為是在夢中,眼神逡巡,皆不見翠禽、鳳簫的身影,只瞧見王美人站在人群中,喚她:“你過來!”
這樣的場合本沒有王美人站的地方,只她聽說林容病重,在院子外頭徘徊,叫趕來的大姑奶奶瞧見,捉來端茶倒水,她緩步上前:“姐姐!”
林容只覺得耳邊傳來一陣陣誦經打樵的聲音,彷彿置身在道觀裡,問:“外面什麼聲音?”
大姑奶奶、虞四奶奶見這姑娘,不說同自己見禮問候,便是謝一句也沒有,反叫了個侍妾上前,倒彷彿把兩位貴人晾在一邊似的。
王美人叫大姑奶奶拘在身邊整整兩天兩夜,連外間的門都沒出過,又哪裡知道外頭是在做什麼呢。
倒是大姑奶奶一笑,撫了撫扇子:“哎,你不知道,為著你這場病,現如今青州文武都摘了烏紗帽,青衣角帶,往寺廟裡誦經祈福呢?如今青州大大小小的寺廟道觀,設壇的設壇,立道場的立道,比逢年過節還要熱鬧三分。”
大病剛醒,林容實在不耐煩應酬,略點點頭:“多謝二位照拂,我現時已好多了。王美人,替我伺候大姑奶奶、虞四奶奶回院子歇息,倘在這裡繼續熬著,熬出病來,我的心也不安。”只是林容人雖醒了,高熱卻沒退,說這麼兩句,便累得不成樣子。
虞四奶奶臉上的笑一僵,隨即站起來:“那好,你好好養著,我們先回去了。”
倒是大姑奶奶臉色不變的站起來,收了帕子掛在衣襟上:“得,人還不領情。行吧,熬了一夜了,我也累得夠嗆,是該回去補一覺了。”
等二人走了,翠禽、鳳簫這才進得門來,探了探額頭,半跪在腳踏上,眼淚汪汪:“縣主,這高熱還沒退呢?”
鳳簫道:“大姑奶奶說我們兩哭得心煩,說人沒死,也叫我們給哭死了。叫奴婢們跟外面待著,不許進內間來。”
林容嗯了一聲,命翠禽拿了大夫們開的藥方子來,細細瞧過一通,增刪一番,另加上銀花、連翹、牛蒡子這三位藥材。翠禽拿出去抓藥一聲,一時又折返回來:“縣主,藥方叫大夫都瞧過了,說銀花、連翹倒知道,只是不知這牛蒡子是什麼藥材?”
林容聞言頭暈得厲害,一陣咳嗽,這才答:“長倒卵形,開花時是紫色的。”
想必在這裡,牛蒡子還只是山水間野草,未入藥典呢。一時之間,林容恨恨地想,等我好了,一定要編一部藥典,不然連自己要用藥的時候,也無處去尋。
林容一時之間又喝了許多熱茶,用烈酒擦了身上各處,服了那少一味牛蒡子的退燒藥,傍晌的時候,高熱終於退了下來。
這邊廂房裡,那位大姑奶奶同虞四奶奶正用著早膳,大姑奶奶沒胃口,略用了一碗酸筍雞皮湯,便放了筷子,歪在炕上,撐著下頜,一副閒話的模樣:“你說,病著的那位是個什麼身份?”
虞四奶奶想了想道:“不是說是侍妾麼?君侯走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呀。聽人說,這一月才接到身邊來呢。”
大姑奶奶撇撇嘴,哼哼兩聲:“你聽他胡說,我問你,你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一個外頭納進來的侍妾,能叫我們兩個來侍疾?我就算了,本就是路過。你才剛出月子呢,四弟也叫你跟著奔波,特地從雍州趕來。不過這院子裡的人嘴緊,問不出來,也不好多問。稱呼也是混叫,有叫姑娘,有叫夫人的。”
虞四奶奶一笑,抿了抿唇,不接大姑奶奶這話。
大姑奶奶本是揶揄,見她不答話,沒意思地笑笑:“我瞧著,病著的那位倒是個有性子的,身段姿容也是極好的。你是咱們雍地第一美人,當初四弟巴巴娶了你回來……”容貌且不說,言下之意,便是說虞四奶奶是個沒性子的人。
虞四奶奶食慾本不錯,聽罷擱了烏木鑲銀筷子,站起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還是去瞧瞧。大姑奶熬了一晚上了,且歇著吧。”
丫頭扶了虞四奶奶在廊下走,抱怨:“大姑奶奶這是什麼話,拿一個侍妾同四奶奶您比,這比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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