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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澤山,炎帝六賢冢。
六大長老正襟危坐,分座六個方位,或閉目打坐,或手捏印決,各自身著樸素農服,連戴面具,各個氣息深厚,世外高人做派。
炎帝六賢冢內青苔,藤蔓多生,神農祖師像被雕刻在崖壁上,立於六大長老身後。
他們六人都曾在那巍峨的神農祖師像下,為農家所庇護,年少時也都曾憧憬過成為六大堂主,俠魁那樣的英雄。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如今,輪到他們守護神農祖師像了。
田言一身星藍色衣裘,頭戴綸巾,腰配玉龍,玉佩,面容清秀俊麗,身材纖細,她一身超然物外的氣質,立於六大長老所圍成的六邊形正中。
她平靜的望了望那神農祖師像,隨後又低下了頭。
“你來了。”藥王閉目,語氣淡漠,高深莫測的開口道。
深沉渾厚的聲音在深厚的內力的加持下,彷彿神魔開口,地動山搖。
其一身深不可測的功力在隻言片語之間便展現的淋漓盡致。
“言見過諸位長老。”田言平靜的開口,對著眼前六人不卑不亢道。
“那你可知,為何叫你來此?”穀神位於田言側後方,臉帶鐵面具,左手一縷鬍鬚,深沉開口道。
其周身,幾片葉子無風自動,飄過其身側,在一種莫名立場的影響下,迅速由微紅變為深紅,又轉為青綠色,又漸漸枯黃腐朽,直至破碎。
“言不知。”田言回答道。
“我等入冢,不理世事已有多年,不知外界之事,如今如何?
我等斬殺白起,是否讓六國喘過一口氣來?”厲師長老閉目,似是感慨,似是好奇的詢問田言道。
他端坐於原地,手捏印決,運轉功法,似一位山間隱士,可從他一身隱隱逸散開來的氣勢,管中窺豹,依稀還能窺見其年輕時一二崢嶸。
趙人不屈,這些俘虜不能放,秦國糧草又告急,無奈之下,白起下令。
長平殺降,眾生喋血。
他是秦國的英雄,但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四十萬人。
於千年之後,或許也只是一個冰冷的數字而已吧……
這一生最讓厲師動容的那一刻是什麼時候?
是俠魁拿出神農令,他六人受命,磨礪地澤二十四陣法的時候,素來不合的六人,放下彼此之間的仇怨,同仇敵愾之時。
是他六人聯手圍攻白起之時,白起臉上的平靜,以及其身死之時的那一抹釋然。
是這一刻,面對一個天賦極高,幾乎可以說是不出世的天才的後輩,他心血來潮,追憶過往時,卻發現半生恩怨,曾經那麼刻骨銘心的一件件恩怨,如今早已迷失在短暫的記憶中。
只剩那麼幾件值得銘記。
而已。
劫波渡盡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嗎?
他們未必對外界真的一無所知,或者真的一無所知,那又如何?
他們只是想聽聽眼前的年輕人怎麼說罷了。
他們夠強,可畢竟都老了。
“回諸位長老話,秦已然滅韓,魏。
秦王政遣上將王翦破邯鄲,俘虜趙王,趙國殘餘勢力在代地擁立趙嘉為王。
不久之前,王翦又大破燕,代聯軍,攻破燕國都城薊。
秦王嬴政奮六世之餘烈,秦國上下一心,眾志成城,為諸侯國之最,其麾下又有大才李斯,馮劫等為其羽翼,兵家豪族王家,蒙家為其爪牙,縱橫家蓋聶為其身邊劍術教師。
同時陰陽家,羅網,公輸家族等為其僕從,一統之勢,已然不可阻擋。
數百年未有之變局,馬上就要到來。”田言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六人,緩緩道來。
“是啊,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時代,就要開始了。”弦宗長老開口,不無感慨的道。
“有些人的黎明即將到來,而我等的長夜將至,農家,出路何在?
你,可有見解?”穀神轉向田言開口,帶著無盡擔憂道。
似是詢問,又彷彿就是在自言自語。
田言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又聽兵主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莫要為難晚輩了。”
那聲音是那樣的滄桑。
“你來了,你終於來了,值得我等為之改變的人。”厲師睜開雙眼,凌厲,霸道的氣勢自其周身逸散開來,他緩緩起身,站直了有些蒼老的身姿。
田言:Σ⊙▃⊙川?
“你渴望成為強者嗎?”厲師開口對著田言道,聲音從未有過的嚴肅冷冽。
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畢竟是他烈山堂的後輩。
“渴望。”田言聞言,平靜的回答道。
“為什麼?”厲師又問,他能感覺得到,田言的執著。
近乎於魔障一般,可為之付出生命的執著。
一個有著如此天賦的年輕人,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她如此執著?
當然,他並不懷疑田言的人品,雖然他與田言只見過兩面,但田言給他的感官極好,更何況,在心性這一方面,萬章那老怪物已經替他們把好了關。
“我外出遊歷數年。
曾見過田園風光,依山傍水房數間,隱士一位,妻兒美滿。
也曾見過金玉閣樓高百丈,舞女美豔,公卿執鞭。
也有儒俠,路逢騷客問詩篇,醉酒逢歌,俠肝義膽。
亦有文臣,羽扇綸巾,笑談間,護國佑民,吞軍並國。
還有王侯鑄金臺,選賢與能,三尺玉龍望河山……”田言娓娓道來,一一向著眼前的諸位老人們講述自己這一路的經歷。
她一直是一個很理智的人,這本無錯,可她終究是人,隨著經歷被一一講出,心中情緒也被引動了幾分。
熱血微微翻騰。
她在自己心中築起的,用以保護自己的高臺,其實還有一道細小到微乎其微的裂痕。
萬物都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哈哈哈,是啊,如此大好風光,豈能不令人留戀?”厲師哈哈大笑,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道。
聽年輕人說話,他彷彿也年輕了不少。
“這就是你變強的理由嗎?倒也不錯。”厲師長老一捋已然花白的鬍鬚,望著田言道。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才是他們農家年輕一輩該有的氣魄和野望!
可惜,他們都只能坐困這冢中,再也看不到外界風光了。
“不是。”田言眉頭微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平淡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厲師面色一僵,其餘五位長老也滿是愕然的看著眼前一身星藍色衣裘的俊美“少年”。
反轉了?
厲師:怎麼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為什麼?”兵主下意識的問道。
“因為那隱士的仇家找上門來,他本人慘死劍下,妻兒為烈火焚盡,數間房屋瞬間被人性之惡所引燃的業炎吞沒。
權貴逼迫,美貌舞女不得已與心愛之人背井離鄉,從此流離失所。
世事難料,儒俠遭橫禍,為小人所害。
那文臣一心為國變法,卻不得重用,最後他本人也為他國所擄掠,客死他鄉。
那王子勵精圖治,卻上受制於昏君,下受制於佞臣,最終頭顱被他保護的人民斬下,作為一間噁心的禮物送到敵國,以求討好自己的對手。
他們中有些是鼎鼎大名,恆壓一個時代的豪傑,名垂青史,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沒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只是……
我都見過。”田言平靜道,面無表情,沒有任何一刻,她比現在更平靜。
我的道路沒有岔口,因為未來早已篤定。
“若我足夠強,便以三尺青鋒,守護身邊之人不受戰火傷害,只求在這亂世之中,獨善其身。
若我能強大到庇佑一方,便起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若天縱我十年,願以畢生之力,匯一雷霆,在破曉之前最沉重的黑暗中,劃出一道裂痕。
若能縱橫一世……”言及此,田言清醒了幾分,不在那麼上頭。
“我不過大澤山內一布衣,王侯將相於我何加焉?
我自知難以比得上炎黃先祖,堯舜禹湯。
卻願以三尺青鋒,內誅鉅奸已匡社稷,外驅異族,揚華夏之名。
一展畢生所學,盡我全力,使炎黃後裔,黎民百姓不在飢寒交迫。”田言激昂道。
若要為了不成為悲劇才去努力,未免太過無趣,不是嗎?
為了世間不再有那麼多讓人難以入目的悲劇拼搏,雖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想想趙高那小人嘴臉。
還是得讓那些“大人物”們知道,並且深刻的記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名言啊。
“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的時代才過去多少年?
弱小的我,曾親眼目睹悲劇的發生,而今強大到了曾經的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地步後,如果不戰個蕩氣迴腸,意豈能平?
當然,現在還不是時候。
或許還要準備很久。
厲師震撼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其餘五大長老也和他差不多。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為何萬章願意為了她孤身入炎帝六賢冢。
厲師伸手摘下自己身上掛著的九星珠草,一揮手,那九星珠草在其深厚內力的催動下夾雜著一股勁風向著田言飛去。
田言伸手,輕鬆的接住了這一珠九星珠草,攤開手心,一株完好無損的九星珠草平靜的躺在她的掌中。
“年輕人,這條路會很難。”
“邁向光明之路,註定荊棘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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