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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封信件的往來。
那麼多日日夜夜的盼望和憧憬。
足以讓她在這個離京市九千多公里遠的異國他鄉,斷定這幾行字跡的主人。
是H。
可是,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相遇,她怎麼會在這兒?
江喬飛快地抬起頭,眸光下意識地在大堂裡逡巡。
今天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作日上午,外面很冷。
遊客不多,來辦理入住的基本都是出差的商務客人,一個紅頭髮的青年人倚在前臺,撞上她惶惶的視線,對她綻開一個受寵若驚的笑。
沒有,不是她要找的人。
江喬重新垂下眼去,試圖再找到一些別的線索。
信紙的最上方是幾行極潦草的英文。
她沒在國外的醫院看過病,自然不清楚這裡的醫生是否如故國一樣,習慣在開藥方時,洋洋灑灑寫下一頁沒人看得懂的天書。
H本人應當和醫生這一行沒什麼關係,但她今天的字跡也很草,完全看不清。
像只是在無意義地碎碎唸了些什麼,紓解著自己的情緒。
中間的兩行字跡變得稍微清晰,恢復了她熟悉的大氣舒展。
是幾行博爾赫斯的詩。
【……黎明在空寂的街角尋到我/我比黑夜更長久】
……
【夜總是沉默地恩賜和拒絕/給予你有所保留的/給予你一個黑暗半球的欣欣向榮】
窗外是一片銀裝素裹。
松枝上的積雪厚重,迎風落下幾簇砂糖般的冰晶,蓋住了行人的腳印。
H留下的痕跡也被侍者悉數抹去,只剩她手裡的一張薄紙。
江喬的心怦怦直跳。
看著那抹藍灰色止於最後一行:
【我飢渴的心百無一用/這洶湧的浪帶來了你】
她的手停在原地,怔了幾秒。
直到咖啡館的銀髮侍者注意到這邊,彎著腰過來和她搭話:“不好意思小姐,您要坐這個位置嗎?”
“剛剛是我疏忽了,沒留意到,現在我就把廢紙和咖啡杯收掉。”
江喬回過神來,連忙攔了一下:“……謝謝,您只收杯子就好。”
“這位客人是我的朋友。”
對上老太太有些詫異的藍眼睛,她把信紙夾在指間,繼而飛快地抬眸,“其實我,一直在找她,您知道她現在去了哪嗎?”
老太太拿起托盤的手一頓,步伐也止在原地。
像是仔細想了一會,才滿臉愧色道:“他走的時候我也沒留意……不過,這位客人來的時候才早上五點多,大概是已經離開很久了。”
老太太說話語速很快,帶著些東歐口音。
人稱代詞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但江喬沒聽清,也沒在乎。
她嗯了一聲,有些遺憾,但還是對侍者笑笑。
她在H坐過的桌前又待了一會。
H和她住在同一家酒店,可能是工作,也可能是旅遊。
一大早來到咖啡館,一個人喝咖啡時下意識寫下這樣的句子,好像是幸福的,但又滲透著她看不懂的思慮。
莫名的,讓她想起來幾年前聖誕夜,H跟她說過的那句“我失戀了”。
只因為,她依稀想起了這幾句詩的下文。
裴家似乎也有人很愛這位阿根廷詩人。
她並不清楚這個人是誰。
但讀中學時,她曾經在裴家老宅的藏書室裡翻開過某本攤開的詩集,幾頁偶然翻過的陳舊詩頁,像舊時光裡的冬日,有雪將後面的幾行詩落下。
【言語/任何言語
你的笑聲/和你那如此慵懶/令人如痴如醉的美麗】
江喬把信紙折了幾下,放進大衣口袋裡。
她拿起口袋裡的手機,開啟微信。
是很在意,但眼下並不是思考H寫這些情詩原因的好時機,揣測對方的心情前,她更需要的是抓緊機會——
和H見面。
她急匆匆地點開H的頭像,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靜下來給H發了條訊息,不過沒立刻收到回信。
江喬抿起唇,在相簿裡又找了兩張剛剛拍好的咖啡館照片發過去。
直接把信紙上的手稿發過去的話,實在是……太像變態了。
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見面,她很怕會被H當成奇怪的人。
江喬邊等邊喝了杯熱可可,心裡撲通撲通直跳,一會兒因為H不回她訊息緊張,一會兒,又因為H隨時可能會回她訊息緊張。
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準備先做好完全準備再說。
她搭電梯回到房間,仔細換好衣服,整理好頭髮。
事發突然,她都還沒來及挑好給H的禮物,又不好空著手去見面,只好把手伸向昨天聖誕集市的戰利品。
除了她包裡塞得快要爆炸的馬克杯,臨離開前,她還又挑了一些童話主題的迷你布偶和精緻的小徽章,全都放進了裴知鶴的黑色手提包裡。
比起送杯子,勉強算是合適一些。
萬幸,論壇結束後,裴知鶴就把包一直放在了房間裡,上午走的時候也輕身上陣,並沒有把包帶走。
她選好了禮物,剛想扣上搭扣時,突然看見了側袋裡一塊手機螢幕透出亮光。
裴知鶴常用的生活手機她見過,黑色磨砂的外殼,和這個似乎很不一樣。
她把手機從拉鍊袋裡取出來。
螢幕上有幾條未讀微信提示,有文字訊息,也有圖片。
聯絡人姓名那一行是隱私保護,只有解鎖後才看得見。
按理說,不應該再繼續了。
以前她就從網上看過一句話:
沒有人能從男朋友的手機裡全身而退。
但她相信裴知鶴,所以才擔心,萬一是工作手機上有什麼要緊的事,可能會被耽誤。
手機上並沒有輸入密碼提示,只是劃了一下就解鎖了。
她心裡莫名地有些打鼓,忐忑地落下手指,點進微信的綠色圖示。
半秒鐘的功夫,她看見了那條彈出提示的未讀訊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讓她當場呆愣住,另隻手裡握的禮物悉數滑落。
太乾淨了。
乾淨到不正常。
雪白空蕩的好友聊天介面上,除了檔案傳輸助手,和空白的訂閱號訊息。
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最新收到的訊息,來自於兩個小時前:
【姐姐!姐姐現在是不是在柏林出差,我在這家酒店,你也在附近嗎[位置]】
心跳聲震耳欲聾,不安放大。
再放大。
她抖著手,艱難地點選那個“我”的頭像,那幅油畫般層層暈染的霧藍佔據全屏,又縮小。
隨著緊靠頭像的那個字母暱稱再次顯現,一陣冰涼從新換好的靴子傳到手指尖,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住,讓她舌根都發幹抽痛。
她的H,是裴知鶴。
一聲悶響,手機落到地上。
她的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水泥,腦子裡混沌成一團亂麻,轉眼想起許多以前的事。
H說不要擔心學費,只需要努力穩住學院前三的時候。
H說不要害怕暫時的一無所有,不必拿二十歲的她和三十歲的H比較,總有一天會堂堂正正走到H身邊的時候。
H送她人生第一雙高跟鞋,教她用腳跟先落地,才會站得穩的時候。
搬進裴知鶴家裡後,H像開了監控,喊她出來吃飯的時候……
好像有無數個過去的她在發出聲音。
筆尖落紙的沙沙聲,有開心的,興奮的,緊張的,迫不及待的。
現在全都變成了同一種刺痛——
為什麼。
H是裴知鶴。
“她”……怎麼可以是裴知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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