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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門內外駐守了御林軍。
槐樹枝頭漸漸起了夜露。
魏帝顯然已在此處等候多時。
沈琅卻目光冷淡的避開了魏帝的視線,少卿,沉聲道:“此處沒有魏卿,只有沈琅。”
說著,忽而朝著魏帝淡淡看去道:“陛下離京尚久,也該回了。”
說著,又淡淡丟下一句:“祝陛下一路順風。”
說完,徑直越過魏帝往裡走去。
魏帝聞言卻瞬間眯起了眼,盯著沈琅挺闊的背影沉聲道:“卿兒,你此話何意?”
沈琅腳步微頓,良久良久,才神色冷漠道:“我當初與你的約定是助你剷除平南王,而你——放過沈家。”
說到最後四字時,沈琅眼中閃過一抹鋒利冷色。
魏帝聽到這裡卻斂下雙目,似有意回避這個話題,半晌,這才揹著手道:”所以,我兒的意思是,這白得的天下送到你手裡,你都不要了麼?”
說著,魏帝眯著眼定定盯著眼前那抹甚至高出他半個頭顱的蒼勁身姿,見那身姿參天,氣勢甚至不在他之下了,半晌,終於語氣一緩,竟率先低下頭來道:“無論如何,你要知道,朕今日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是為你我父子二人剷除了最大的障礙,亦是為你鋪平了日後登位的所有道路,你到底還有何不滿的?”
魏帝言之鑿鑿的說著,說到最後,語氣略有些急促,儒雅的面容上竟還有些委屈之色。
沈琅聞言卻抿著唇久久沒有說話,許久許久,薄唇一抿,道:“也包括沈家麼?”
魏帝一時被噎無言,良久良久,這才板著臉一臉正色道:“這個江山,他姓魏,不能姓沈。”
說著,魏帝溫和的面容亦是染起陣陣厲色。
沈琅卻道:“可我姓沈。”
說著忽而轉過身來,直直看向魏帝道:“這輩子都姓沈。”
說著,清冷的面容上似浮現出淡淡的譏諷意味。
話一落,他袖袍淡拂,直接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往裡去,邊走邊神色淡然,平鋪直敘道:“瑞王之子洛世子天子聰穎,品行端莊,可堪培養。”
話一落,一個錯身而過,便要繞過月洞門而去。
而魏帝聽到這裡,一向天子威嚴的臉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裂縫,頓時起步朝著那抹清冷身姿連連追了兩步,終於惱羞成怒道:“卿兒,你莫要胡鬧了,你該知輕重的!”
眼看著那抹玄色衣袍沒入暮色之中,魏帝終於本性暴露,露出了一絲陰暗和冷厲道:“你多少該為沈家著想著想。”
冰冷的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威脅之色。
月洞門外寂靜無聲。
魏帝惱羞成怒的將龍袍一甩,一時氣得面色扭曲了起來。
他登基二十餘年,還從未這般低三下四的跟人說話過,沒想到這般伏低作小,竟還是為了將皇位拱手讓人。
為了這一寶座,朝堂之上,四五路人馬打得頭破血流,沒想到到了這裡,竟連送都送不出去。
魏帝胸膛劇烈起伏,就在他以為沈琅已走之際,這時,卻忽而冷不丁聽到一道幽冷厭惡的聲音自月門洞後響起了起來,冷諷道:“所以,你連最後這幾個老弱婦孺都容不下了,連我也容不下了,是麼?”
那道聲音冷豔生厭,一字一句厲厲而起。
魏帝頃刻間抬眸看去,便見一身黑服的清河郡主自漆黑的暮色下緩緩而出,最終立在月洞門前,冷冷的看著魏帝道:“你要剷除心腹大患平南王,你要打壓世家門閥,你要除掉沈家,這些都還不夠,現在連我也要除而後快了是麼?”
清河郡主神色冷漠的看著魏帝,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魏帝雖廣施仁政,卻只有她知道,他那顆心有多狠,有多毒。
相比清河郡主臉上的冷漠厭棄,相反,魏帝卻分明一臉開心,好似壓根瞧不到她臉上的嫌棄和痛恨,頓時一臉高興的迎了過去,道:“蠻蠻,你終於肯見朕了。”
卻見清河郡主在他迎過來時,頃刻間退避三舍,如避蛇蠍,連連退到了月洞門外。
魏帝立馬止住步伐,看著清河郡主如此姿態,臉上一時露出受傷的神色,卻依然近乎貪婪的看著幾步開外那張絕美面容,哪怕只遠遠看著,都足矣令他高興和滿足,他直直看著,良久良久,終於緩過神來,只一臉歡喜動容,放軟了話語道:“蠻蠻,你可知,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咱們的卿兒,你看,朕將整個天下都留給了他,除了他,誰都不配那個位置,朕終於要將這座天下寶座交到咱們的兒子手中了,朕要讓咱們的兒子成為這世上萬萬人之上的真龍天子。”
魏帝一臉欣慰的說著。
高興的語氣中彷彿夾雜著一絲邀功之氣。
說到興頭之上,又立馬興奮激動道:“卿兒此番隨朕回京後,你也隨朕一道回京可好?”
說著,只無限嚮往和留戀道:“那樣,咱們一家三口就能重聚了。”
說完,又一臉溺愛的遠遠看著清河郡主道:“宮裡的那座寶月宮還一直為你留著,朕每日都要過去走走,蠻蠻,你自幼在寶月宮長大,你是由朕親手一手帶大的,你離宮多年,難道就不想回家麼?”
說到這裡,只不知想起了什麼,忽又一臉哀傷道:“母后近年年事已高,這幾年一直唸叨著你,朕如今也老了,蠻蠻,你隨朕回家罷。”
魏帝一臉深情的勸說著。
卻見清河郡主一臉厭惡道:“是,你為了我好,你殺我夫君,滅我族群,你可真好啊,好到我連多瞧你一眼都想吐。”
清河郡主咬牙看著魏帝,一字一句憎恨道:“當年沈臏和宓家助你登上寶座,你卻翻臉不認人,如今還想剷除他們二人,魏嚴,你還有一丁點人性麼。”
清河郡主一字一句嚴詞厲色的說著,說著說著,忽而突兀冷笑了一聲,最終慢慢閉上了眼,道:“是我忘了,你若真有人性,怎會做出那些豬狗不如的禽獸之事。”
清河郡主面露痛苦憎惡的說著,說完,慢慢睜開眼來,拂去眼角一抹淚花,死死盯著魏帝道:“魏嚴,你是沒有心的,我咒你這輩子斷子絕孫,因為你身體裡留的血都是骯髒和齷齪的,沒人稀罕你那座寶座,你最好抱著那座寶座到老到死罷!”
清河郡主咬牙切齒的魏帝,最終冷冷轉身而去。
方一轉身,便見幾步開外的地方,沈琅立在樹下神色淡淡的看著她,清河郡主腳步微微一頓,最終轉臉避開了那道清冷目光,挺直了腰桿,端著郡主威儀,一步一步昂首而去。
第164章
“瑤瑤,是要戴這個綠的,還是黃的?”
次日一大早,早起之後,天氣和煦,早秋的清晨透著一絲清涼,分外舒爽。
柳鶯鶯在院子的芭蕉樹下給瑤瑤梳髮,小孩子頭飾簡單,不過一兩根頭繩便能輕易打發,柳鶯鶯一邊綰髮一邊溫柔的問著柳瑤瑤。
“我要綠的。”
瑤瑤脆生生答道:“大姐姐喜歡綠色的東西,瑤瑤也喜歡綠色的東西。”
柳鶯鶯戳了下瑤瑤的腦袋瓜子,微微莞爾道:“那好,今兒個便給咱們瑤瑤戴根綠色的。”
說話間,柳鶯鶯挑出一根綠色頭繩正要綁在瑤瑤頭上,這時,卻忽而聞得一陣激動的呼喊聲在院子外頭響了起來:“姑娘,姑娘——”
“夫人——”
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一時驚得柳鶯鶯手一頓,下一刻,手上好不容易攏住的長髮頃刻間散落了下來,柳鶯鶯匆匆起了身來朝著院子口看去,便見兩道熟悉的身影相繼衝進了院子裡來。
紛紛抱著包袱,素衣淡服,赫然竟是桃夭和鎖秋二人。
“桃兒。”
“鎖秋姐姐。”
看到桃夭和鎖秋二人驟然從天而降,柳鶯鶯當即又驚又喜,立馬大步迎了去。
“姑娘。”
桃夭頓時將懷中的包袱一扔,淚眼婆娑的衝了進來,一把撲進了柳鶯鶯的懷裡,主僕二人頓時抱作一團。
“姑娘,我以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一向話少寡言的桃夭死死抱著柳鶯鶯,略微厚實的紅唇一下一下微微輕顫著。
柳鶯鶯頃刻間紅了雙眼,亦是緊緊抱緊了這個小胖妞,良久良久只喜極而泣道:“傻丫頭,說什麼傻話!快,呸呸呸,呸掉這些不吉利的話。”
說話間,柳鶯鶯立馬拉著桃夭在一旁的木桌子上連拍了三下,而後一把拉起了桃夭悉心檢視道:“快,快給我瞧瞧,可有傷著沒。”
只將桃夭臉上的散發不住捋著,將眼前這張小黑臉不住打量查探著,一時微微紅著眼道:“瘦了。”
一語出,主僕二人紛紛哭著笑著又再度緊緊抱在了一起,良久良久柳鶯鶯這才穩了穩情緒,想起了什麼,趕忙道:“快,快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回來的,這兩個月都去哪兒了,這兩個月都是怎麼過來的,吃了不少苦頭罷?”
又一時想起一旁的鎖秋,忙一併拉起了鎖秋的手道:“你們二人怎麼一起回的?”
說話間,便見桃夭和鎖秋二人齊齊扭頭朝著院子外頭看了去,只見院子外,吳庸握著劍朝著柳鶯鶯拜了一拜。
柳鶯鶯頓時緩過神來,原來自那日在城門口一別後,兩個月過去了,城中大亂,她們走散了,桃夭了無音訊,回城後,柳鶯鶯特意託吳庸代她找尋,本以為機會渺茫,不想竟當真將人給找回來了。
柳鶯鶯一時十分感激的朝著吳庸福了福身子,而後顧不上招呼吳庸趕忙拉著桃夭,鎖秋二人直屋子裡走,一臉高興道:“走,咱們進屋細說。”
這時,吳氏得了動靜,亦是趕忙迎了出來,一下子安靜的僻靜之所,復又漸漸恢復了幾分原有的熱鬧。
屋子內,柳鶯鶯拉著桃夭,鎖秋坐在一塊,吳氏親自給她們倒茶,只聞得桃夭娓娓道來道:“那日跟姑娘走散後,平南王府的大軍頃刻間衝進了城,我跟著百姓四處逃竄,正好在混亂中遇到了鎖秋姐姐,鎖秋姐姐領著我在她城中親戚家躲了半月,後來城門放行後,王府四下拿人,但凡跟沈家有關的人全部格殺勿論,咱們怕牽連人,便隨著商販摸出了城,最後在鎖秋姐姐老家的地窖裡藏了一個多月,直到昨兒個吳護衛派人尋了過來,才知叛軍已被趕出了城,也才知沈家,才知沈家——”
原來,鎖秋乃沈家家生奴才,郊外的莊子亦是被平南王府的人洗劫一空,她們被藏在了鎖秋舅家,一直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絡。
二人將這兩月的經歷和見聞一一說來,柳鶯鶯連忙代桃夭感激鎖秋的搭救之恩,卻見鎖秋微微嘆息道:“說來,是我該跟姑娘致謝才是,若非姑娘那日向沈家辭行,奴婢也剛好告假回家探親,這才提前離開了沈家,不然,怕是得跟府裡的姐妹們一樣遭此劫難了——”
提到沈家以及沈家那些下人的遭遇,鎖秋到底不忍,一瞬間紅了眼。
柳鶯鶯亦是不甚唏噓,而後想起了什麼,道:“聽說昨兒個沈家給遇難者的家人發放安置費,也有不少人獲救了,只不知這裡頭是否有我認識的。”
說著,想起了當初與鎖秋一塊來沁芳院的品月,便見鎖秋道:“府中的婢女全被充了軍,便是獲救了怕也被糟蹋盡了。”
說到品月,鎖秋道:“旁人不知,品月我倒是知道,昨兒個離家前,聽我娘提了一嘴,說是從得救的人嘴裡獲悉,說是,說是剛發進軍營那晚人便沒了。”
充軍女子,淪為軍妓,平南王府剛打了勝杖,各個如狼似虎,聽說剛進去的女人一日要遭十餘人侵犯,那些剛從戰場上劫後重生之人各個有今日沒明日,可謂殘暴不堪,有的女子甚至被弄得連腸胃都掉了出來,死不瞑目。
品月到底伺候她一場,雖不算親近,甚至品月背主投靠了姚玉蘭,可她們之間到底無冤無仇,聽此遭遇,柳鶯鶯一度有些不忍。
主僕三人坐在一塊細說著,劫後重生的滋味,一度複雜難言,明明不過兩月,對許多人來說,就跟過了一輩子似的,說著說著,三人不禁紛紛長吁短嘆了起來。
這時,便見桃夭不知想起了什麼,忽而忙朝著柳鶯鶯臉面看了去,道:“對了,姑娘,方才我跟鎖秋姐姐進來時,看到府里正在掛紅。”
說話間,桃夭目光飛快下移著,直直落在了柳鶯鶯微微隆起的小腹前,一度小心問道:“府裡……府裡可是要辦喜事了?”
桃夭一臉擔心的問著。
話一落,便見吳氏頓時一個眼色使了過去,桃夭一愣,立馬閉上了嘴,神色擔憂又不安了起來。
來時的路上,她得知大公子竟已戰亡了,可又分明聽到吳護衛說代主來尋,便一時糊塗了起來,不知大公子究竟是否在世。
一路上因有外人在,便也不敢多問,這會一張嘴,便可探事情蹊蹺。
話說沈家喪禮剛辦完,如今卻又緊接著開始張燈結綵,聽說老夫人病重,此舉是為沖喜。
只是,沈家這門親事不曾廣邀賓客,謝絕一切外人,只在府中簡辦,不曾大張旗鼓。
故而,外人雖有耳聞,卻不知到底何人嫁娶。
在此事之前,只聞得沈家大公子沈琅婚事落定,與宓家嫡女佳偶天成,可如今沈家大公子沈琅在此事中卻已喪命,於是外人紛紛猜測這樁婚事乃是為沈家為數不多存活下來的沈二公子沈燁辦的。
甭說外人,就連府裡的下人此時亦是糊里糊塗的,只知婚事辦得匆忙,就在三日後,卻不知到底是為何人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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