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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郎中立刻示意侍衛前去取,這邊又聽得安影說到:“你是如何問程書記關於大啟律的事情?在什麼場合,你怎麼問的,他怎麼答的,你都細細說來,越詳細越好。”
郭郎中心裡暗暗讚許,安姑娘聰慧靈敏,和自己剛剛那番搭檔,可謂天衣無縫。
“程書記常來我家鋪子裡吃茶,畢竟是官府裡的人,我也多給些照顧,一來二去我們便也熟悉了。有一次他帶了包袱來,他很小心地放在旁邊,還叮囑夥計不要弄汙了,我就好奇問了下里頭是什麼,他說是大啟律。他告訴我,前朝就是因為法度過於嚴苛才滅亡,所以我們啟國立國之時,高祖皇帝頒發了大啟律。那年大啟律重新修訂頒佈,他剛拿到新的法典回去謄抄。他抄的就是茶鹽律,我當時就很想知道,我們這私茶到底會怎麼判,就問他能不能謄抄後也借我看看。”
羅巧娘慢慢說道:“後來過了十來日,他再來吃茶的時候就給了我抄好的律書。我邊看邊問他,我記得很清楚,他指著書上跟我說,走私茶主犯當誅,從犯流放。他還和我說,大啟律裡有大惡之罪,走私茶主謀算大惡,必誅,若是被脅迫,可減一至二等罪,若是揭發有功者,再減一等。”
“我那日還把這五卷帶回了家裡看,我夫君鄭平那日看到,我還把程書記的話說與他聽,他也說如今律法意在寬平,哪怕大惡之罪也少株連,不似前朝動則三族五族俱滅。”
“你如此便信了,還做下這麼大的案子?”安影不由奇怪道,從羅巧娘一開始到現在,她精明、狡猾而且意志堅定,很難相信這幾句話便讓她敢鋌而走險。
“當然不是。我聽我爹說過,這走私茶是大惡之罪,若是官府發現,我們三族都要被殺。所以我很奇怪,若律法已改,我們何必被何清要挾這麼多年,畢竟主犯是何清。我歸還律法的那日特意請了程書記在茶坊雅間裡吃飯,席間程書記吃了酒,多說了幾句,他以前在錢塘府裡做掌刑小吏就遇到過走私茶的案子,那時他收了人家家眷一百兩銀子,就靠這銀子他才錢塘府裡那麼金貴的地兒買了宅子。那茶販最後判了個流放漳州。如今刑法又寬鬆了不少,當時這案子如今可能就是罰金即可。我一聽就細細問了,那茶販是江西人,走私茶五年,起碼也有大幾百斤。後來收手不幹了以後,在錢塘府買了宅子定居了下來,洗白了自己做起了藥材生意。後頭被人告發了,才被官府查出來。”
“我心裡盤算這茶販和我家情形差不多,雖說我家走私茶年頭長,但我家是被何清要挾。”羅巧娘繼續說到:“我怕這些事不過是程書記的酒後誑語,又偷偷遣人查了程書記和這起案子,他確實在錢塘府城拱宸橋有個小宅子,以程書記的家底是萬萬買不起的,走私茶案一查也很清楚,那江西茶販姓汪名甾,一家三十六口賠了罰金兩千銀子,流放漳州,和程書記說的差不多。”
“如此說來,你信了程書記,才下定決心做這個投毒案?”郭郎中問道。
“那也不是。我知道了之後,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覺著事情鬆快了些,沒我爹說得那麼可怕。後來出了幾件事情,讓我不得不考慮如何把何清拉下來。”
“你是說你妹妹娉孃的事情?”
“想必我爹都已經說了,娉娘不是被賣了,而是被何清掠去。每月初五,我偷偷在何府的後門和她見面,幾年來都還好,何清賺了那麼多錢,至少也不會短她吃喝。沒想到娉娘十三歲那年,她告訴我,她被何清收用了,成了何清的妾室,當時我就瘋了。何清年紀和我爹差不多,簡直是個畜生!我回去和我爹說,讓他把何清揭發了,大不了魚死網破,可我爹卻說,我們農戶家的女兒能給知州當妾,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若是將來生下一兒半女,將來也是要享福的。那時我爹滿心滿腦都是想生個兒子,根本不管我們幾個人。那時起,我才開始想著自己報仇。”
“這些事情你夫君鄭平都不知情嗎?”
“他一點也不清楚。當初何清瞧上了鄭家的產業,讓我爹把我嫁去鄭家就是想讓我想辦法以後可以接管鄭家茶坊,這樣我們私茶的流水也可以偷偷從鄭家茶鋪裡走,畢竟鄭家是湖州最大的茶行。我爹原本是不肯的,鄭平年紀比我大上許多,為人浪蕩,又是做人填房,還有個厲害的長女,怎麼看都不是樁好婚事。可我自己查過鄭平,他之前的娘子身體不好,他便請了京城有名的大夫過來,他娘子的孃家做生意折了本錢,他偷偷幫人擺平。我若是聽了何清的安排,至少我可以常常打聽一些訊息,若真是和我爹那般找個合適人家嫁了,以我爹和我叔的脾性,我們羅家幾輩子都搭在何清手裡。所以我自作主張同何清說我嫁,他就想辦法讓我和鄭平偶遇在豆腐坊裡,然後鄭平就順理成章地來提親。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何清讓我早些生下兒子來,這樣將來鄭家的茶山、作坊都可以歸了我們,這樣我們雙林村的私茶就可以慢慢走上正途。”
“那你是如何問鄭平這大啟律的事情?”
“我就席間假意說起錢塘府那起案子,說這走私茶餅如今都不用砍頭了麼?我爹說以前都是要砍頭的。我記得很清楚,夫君說砍頭那是高祖皇帝那會兒的事情了,如今律法寬平,走私茶餅這樣的罪刑,若是能把罰金補齊,判個流放千里,不過這種大惡之罪,子孫後代都不能考科舉了。我又問,若是這種大惡之罪是被脅迫的呢,像是被脅迫殺了人、搶了錢財之類。他說,這種被脅迫的要看具體情況,通常會減罪一等。難道我這夫君也在騙我?難道錢塘府的案子都是假的?不可能啊,這些事情我都找好幾個人打聽過,確實如此。我真是不知其中有什麼差錯。”
安影說到:“這些事情我們會去調查。我再問你,你不過是打聽出了私茶的刑罰比你想象中的低,那你直接去揭發何清不就可以了?為何還要投毒,你不知道這批茶餅是貢茶,你投毒了以後便是謀害皇室的重罪?”
“我不是沒想過直接揭發何清,可這湖州知州的上頭是兩浙轉運使,等閒我們如何能見到?而且我常常也留意湖州官場的走動,湖州的少尹和府尹不和,但何清卻在兩人之前調劑,這兩人都是信任何清,我也不可能找他們兩。這麼大的官兒,我根本沒法直接揭發。我夫君是湖州茶行的經辦,他常常說貢茶若是出了紕漏,連著轉運使大人還有知州大人都兜不了,那是宮裡貴人喝的東西,得事事小心。我就想著在貢茶上面動手。貢茶下毒非常難,普通的毒藥都有味道,一旦沾染上,這貢茶必然也不會被收走。我試驗了很多次,後來才發現我爺爺留下的一種毒劑無色無味,可以烘烤入餅。我就故意和何清說,今年我夫君從閔地的拿模子特別好,若是進到宮裡,貴人們喜歡,那夏國那裡必然非常好賣。何清果然讓我夫君把模子拿來分給湖州的茶戶們用。”
“我想著等宮裡發現以後追查下來,何清必然難逃干係,因為採用新模子的提議就是他想的。然後我故意說自己是為了報仇而誣陷鄭家,這樣我夫君和我女兒便可脫罪。等我到了牢裡,再向京城來的官揭發何清的事情,這樣何清就難逃一死。我們羅家不過流放千里,我偷偷藏下了不少銀錢,哪怕流放我父親他們也可從頭開始,但至少不受何清要挾。剛剛我忘了說,何清把我小妹收做妾室以後,又讓她陪那些夏國的大客商,甚至還懷了孩子,因為父不詳,又被何家大娘子給打胎了。夏國的大客商很喜歡我小妹,已經向何清討要了好幾次,之前何清並不打算把她送走,今年不知道為什麼何清答應了,等這次夏國客商來就把小妹帶走。若是今年不動手,我怕我小妹就要被帶去夏國,我們一家人永遠都見不著了。”
安影想了想又問道:“你偷偷回家所帶的包袱裡都是換裝用的物件,我原以為你是自己準備逃跑,如今看來那是你給娉娘準備的?”
羅巧娘點點頭說道:“那日接到訊息知道你們帶走了鄭平,我就曉得我自己快被抓了。我肯定不能走,但是我想趁著最後的機會把娉娘從何家帶走。可是那日我怎麼也聯絡不上娉娘,實在沒辦法了才回羅家看看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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