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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年河這樣的老狐狸面前,桑枝夏有著顯而易見的稚嫩。

可稚嫩之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驕勇。

她並不覺得自己與陳年河有身份上的差距,或是何處必須謹小慎微,小心奉承恭維。

陳年河在她的身上察覺不到絲毫諂媚,更多的是不多見的平靜和沉穩。

哪怕手腕心計仍是不如,可桑枝夏心中不曾生出過半點懼怕。

也從不覺得自己庶出的身份,以及徐家目前的戴罪之身低人一等。

這樣的性子……

也難怪徐家老爺子會如此看重。

陳年河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也不再藏頭露尾的,開門見山地說:“我今日來為兩件事,第一,我想知道導致洪北之戰的細節。”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徐家當年的滅頂之災來得蹊蹺,各種緣由屬實不好去猜,也無從查探。

陳年河本以為徐家的慘案只是個例,與自己也毫無瓜葛,卻不曾想自己也有深陷泥潭的時候,由不得他不在意。

老爺子默然未語。

陳年河坦誠道:“朝中糧草拖延不到,我起初雖是不滿,可不曾生出更多的猜想,也未能及時預料到會生出如此大的動盪,可見我的確是看得淺了,也不曾真的看到根源。”

“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我和西北的無數百姓的確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徐家卻像是對此早有預料,也似是早就做出了準備,為什麼?”

誰都不曾料想到的事兒,徐家的人是怎麼察覺的?

是不是跟當年的洪北之戰有關?

老爺子依舊是沒開口,陳年河轉而把視線落在了桑枝夏的臉上。

桑枝夏遲疑一剎,苦笑道:“陳將軍是懷疑徐家有人在其中暗中做鬼?”

“那倒不至於。”

陳年河撣了撣指尖,平鋪直敘地說:“徐璈那小子不是好的,你是什麼性子我也摸不清楚,可老爺子不忍傷及百姓這點,我比誰都清楚。”

換句話說,他相信徐璈那個陰損的狠角色什麼都做得出來,卻也堅信有老爺子在,老爺子絕不會縱容子孫鬧出這樣的生靈塗炭。

此事與徐家無關。

但徐家一定知道些什麼。

桑枝夏對覺得他開口必先諷一遍徐璈的行為非常難評,抿了抿唇淡淡地說:“陳將軍可曾查探過洪北之戰的事兒?”

“查過。”

陳年河黑著臉說:“一無所獲。”

可恰恰就是這樣不留痕跡的乾淨,才是最引人疑竇的。

若無人為抹去,任何發生過的事都該留下應有的痕跡,可查了一圈之後,他什麼也沒得到。

桑枝夏原本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可隨著薛柳和林雲等人入了村,她慢慢的也知道了一些當年的細節。

桑枝夏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緩緩地說:“據說洪北之戰打響前,軍中斷糧已久,處境大約與幾日前的將軍很是相似。”

“怎麼可能?”

陳年河想也不想地說:“洪北雖是地處邊塞,可當時朝中運輸糧草的籌措不曾有過半點延誤,怎麼會……”

“朝中該給的是給出來了,可焉知運送途中就始終都安穩無事?”

桑枝夏像沒察覺到陳年河的錯愕似的,慢條斯理地說:“將軍遇上的冬日大雪,得到的解釋或許也是路險難行,這才耽擱了些時日。”

“而當年洪北打響前,向洪北運送糧草的路線必經關山,途經八個渡口,開春起汛,水情複雜,車船騾馬一路礙於汛期延誤,最後抵達邊塞洪北的時候,已是從開春走至初秋了。”

嘉興侯所率領的大軍直到全軍覆沒前,也不曾等到朝中運送來的糧草。

桑枝夏想到林雲和宋六等人跟自己說起時雙眼發紅的樣子,心頭滑過一抹不忍,閉了閉眼說:“當時的嘉興侯遲遲得不到朝中回覆,不得已只能跟塞外的商隊和百姓買入糧草和牛羊暫渡難關,要不怎麼說,通敵的證據確鑿,證人眾多呢?”

嘉興侯的確是在迫不得已下,跟塞外的商隊有了來往。

可砸出去的是真金白銀,換回來的是可讓大軍艱難紮根活命的吃食。

除了塞外,嘉興侯還調動徐家的人脈,設法從各處弄來了暫時足用的糧草,可這樣註定是撐不了多久的。

朝中認定糧草已經送達。

可送出的數批糧草,都因所謂的汛期在路上延誤不至。

訊息來往不便,中間多有人做手腳,嘉興侯送往朝中的請糧摺子,被呈遞在天子桌案前,寫的卻是他如何與塞外商隊來往的鐵證。

對嘉興侯起了疑心的京都沒去追查糧草延誤一事,反而是暗中派人前往洪北,調查嘉興侯通敵的真假。

邊塞戰火突燃,在邊塞的嘉興侯來不及應對,在京都的徐家也未能及時做出反應。

事情至此……

可說的能說的,都已經擺在桌面上很是分明瞭。

戰場上士兵手中的兵器脆弱如粉,一擊即碎,不堪抵擋任何廝殺。

飽受斷糧飢餓之苦計程車兵,握著這些甚至都不如燒火棍子的兵器,毅然戰死在邊塞的沙場。

桑枝夏不知想到什麼心裡一聲長嘆,衝撞喉頭的都是說不清的百感交集。

老爺子曾親口與她感嘆:嘉興侯這一輩子生來太順了,步步高臺,從未低頭看過腳下的泥濘有多深。

所以在明知有人做鬼的情況下,嘉興侯卻選擇了隱瞞在京都的徐家,不曾透露過半點有關邊塞洪北的現狀,一意孤行地以為自己能撐得住。

可嘉興侯沒能如自己預想般的那麼遊刃有餘。

洪北戰敗,嘉興侯陣亡。

全軍潰敗於外敵,戰死的嘉興侯也揹負上了賣國賊的罪名,徐家一朝敗落。

對錯是非不好多言說,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

見陳年河陰沉著臉不說話,桑枝夏轉了轉手中空蕩蕩的茶杯,自顧自道:“其實將軍猜錯了,徐家並非早有準備,在事情發生前,我們也不知道西北會出了類似的事兒。”

“這是個意外造成的巧合。”

“巧合?”

陳年河狐疑的眯起眼,將信將疑地說:“當初徐璈那小子賣給我八萬斤糧,說的可是徐家全部的收成。”

“若非是早有準備,你為何留了一手?”

桑枝夏面對他直勾勾的打量極為鎮定,眨了眨眼選擇坦誠:“因為我和徐璈都覺得,在將軍的面前,還是應該留一手確保穩妥。”

都不是什麼敞亮人,還是有舊仇的,何必虛情假意搞什麼開門見山的那一套?

防備是雙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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