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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子良是個很不一樣的人。

從他三歲那年記事起。

他就很明白這一點。

他知道自己會是日後這大虞天下……

不。

準確的說是,這北魏與大虞兩座天下的劍道魁首。

這事。

從他出生那一刻便已經確定。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並不急著修行。

相比於武道,他更願意去好生體會其他事物。

譬如讀書。

譬如道法。

若不是獅子山距離暮州遙遠,他甚至盤算著要不要去體會一番佛法真諦。

畢竟,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成為這兩座天下的劍道魁首。

所以既然那一天遲早會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

他的不務正業,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被旁人所詬病。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確實有些天賦的情況下,一個將門之後的公子哥,不習武道,整日抱著寫滿之乎者也的文縐縐的書籍看個不停,還喜歡與城中道觀中的幾個道士壇經論道,怎麼看都像是玩物喪志之徒。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十二歲那年。

那日他記得是在一個夏日的午後,蒙子良帶著幾個家中的僕人從城外採風歸來——那幾日,他正好迷上了水墨畫,便想著畫上一副南疆夏日盛景,故而在幾位家丁的幫助下翻牆了離開了家。

回到家時,正好撞見家中來了客人。

他這幾日正因為荒廢武道而被禁足在家,他自然不想被自家父親發現,弓著身子就想要從正屋外穿過,溜回自己的房間。

但才走出幾步,卻被自己的父親一聲叫住。

本以為又會遭到自己父親的一陣臭罵,可那天他的父親只是說了句:“就知道在外面瘋玩。”

然後便沒了下文。

接著他便給他介紹了家中的來客。

一位與父親年級相仿的男子——鄭景同,天懸山六桓峰的峰主。

另一位是他的女兒,比蒙子良大上一歲的鄭鈴音。

那天的父親似乎很高興,一邊與那個鄭景同熱絡的聊著天,一邊招呼著蒙子良在一旁坐下,少見的並沒有因為蒙子良的貪玩而責罵他半點。

而第二天,鄭景同就離開了蒙府,但他的女兒卻留了下來。

用他的話說是……

鄭鈴音喜歡南疆風景,想要在家中暫住一段時間。

而蒙子良的父親要忙於銀龍軍的訓練,所以招待鄭鈴音這位貴客的事情就交給了蒙子良。

……

平心而論,在一開始,蒙子良其實是不太喜歡這個差事的。

當然倒不是因為討厭鄭鈴音。

事實上,鄭鈴音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哪怕那時的她才十三歲,但卻已經出落得落落大方。

他只是對於自己的人生有著很明確的規劃。

他得好好學畫畫,得嘗試著寫幾篇文章,嗯……最好再能寫上一兩本演義,為此他看了不下數百本市面上暢銷的故事,但還鉅額不夠。

他還得研究一下道教的煉丹之術,深究一番修道之法。

還有偃甲術、傀儡術甚至式神之法,他都想知道了些就裡。

若是一切妥當,到了十八歲還可以去一趟獅子山,聽一聽高僧講法。

等到二十歲那年,再開始習劍。

時間充裕,足以讓他在二十八歲之前,成為大虞與北魏兩座天下的劍道魁首。

雖然無論是寫文章還是佛法道法,他的天賦都不算高,甚至可以說在這些方面顯得頗為愚笨。

但他就是想要了解這些。

那感覺說不上是為什麼,但冥冥之中,他就是想要了解這些東西。

就好像是在彌補某些遺憾。

所以,在這樣緊迫的時間安排下,任何其他事情對他而言,都是麻煩。

他把這事推給了家中的奴僕,讓他們好生接待著鄭鈴音。

但鄭鈴音卻並不買賬,她只要得空便會出現在蒙子良的身旁,有意無意的問他暮州何處好玩,又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帶她去玩。

蒙子良只是推諉。

說得了空,一定帶她去,可鄭鈴音一問他什麼時候有空,他就含糊其辭。

大抵也是看出了蒙子良的心不在焉,接下來有近半個月的時間,鄭鈴音都從未找過他。

他正以為對方對他沒了耐心時,鄭鈴音卻再次出現在了她得面前。

那天他正好在作畫,而這一次,她也恰好帶著宣紙與筆墨。

也不再多問什麼,只是再蒙子良的身旁坐下,讓下人擺好桌椅,跟著蒙子良一道作畫。

蒙子良畫什麼她就畫什麼,也不發聲,也不打擾,只是安靜的陪著他,和他做著一樣的事情。

蒙子良一開始覺得古怪。

暗以為對方是故意與他作對。

可時間久了,他卻漸漸發現,鄭鈴音似乎並不是在與他賭氣。

她只是跟著他,他畫畫她便也畫畫,他看書,她也跟著看書,他聽曲,她亦跟著聽曲。

總之他做什麼,她就跟著做什麼,卻從不打擾,也不多問。

他終於在某一天再也憋不住,對著鄭鈴音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那時也只有十三歲得鄭鈴音卻只是朝著他眨了眨眼睛:“你好像很忙,沒太多時間理我。”

“我就想著,和你做一樣的事情,或許就能瞭解你多一點。”

“可你為什麼要了解我?”蒙子良不解道。

女孩卻並無尋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認真且坦誠的說道:“讓你喜歡我。”

“為什麼?”蒙子良有些奇怪。

“我是鄭景同的女兒。”鄭鈴音回應道。

“然後呢?”蒙子良還是不理解。

“但我沒辦法修行……”鄭鈴音又言道。

蒙子良聞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

這樣的打量在二人相見之處,便已經發生過。

但這一次,比起上一次,他多花去了幾息時間。

然後,蒙子良說道:“但這不是你的錯。”

“或許吧。”鄭鈴音對此不置可否,她得臉上表現出來的是不同於這個年紀的女孩所能有的冷靜與成熟。

“但我想彌補它,無論這錯誤到底是誰的。”

蒙子良皺起了眉頭:“我還是不太懂。”

“我爹是六桓峰的峰主,我們鄭家世代皆是六桓峰的主事人,不僅因為我們在六桓峰有著足夠底蘊,更因為每一代都能有一位足以震懾其餘覬覦六桓峰宵小的掌舵人。”

“那個人本應該是我,但我卻無法修行,所以我得讓一個可以幫助鄭家的人,喜歡我,然後娶我,做我的夫君。”

蒙子良終於聽明白了對方的話。

他愣了愣,心底泛起些許不喜:“所以,你只是需要一個有足夠潛力的人,能幫你們穩固你們鄭家的一切,而那個人是誰,其實不重要對嗎?”

“嗯。”鄭鈴音很直白了點了點頭。

但下一刻又言道:“但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為什麼?”蒙子良有些奇怪。

“因為你不喜歡我。”鄭鈴音說出了一個很奇怪的邏輯。

“雖然我不能修行,但我畢竟是鄭景同的女兒,長得也還算不錯,娶了我就等於擁有了整個六桓峰。”

“很少有人能拒絕這樣的事情,但你卻似乎並不在意這些。”

蒙子良啞然失笑,想起了去年他的計劃,是看足夠多的志怪演義,在那些五花八門的故事裡,倒是不乏這樣的橋段。

富家千金往往不喜歡那些對他大獻殷勤的豪門公子,反倒往往能看上對她愛答不理的窮酸小子。

“所以,你們大戶人家,嗯……也不對,你們這種頂級的大戶人家,都有這種別人越不喜歡,你就越要喜歡的癖好嗎?”他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我不確定,但我沒有這樣的癖好。”

鄭鈴音很直白的回應道。

然後她看向蒙子良,帶著幾分稚氣臉上卻甚是一本正經的再次說道:“我只是知道,倘若現在的你知道了這些,依然不喜歡我的話,那麼當你有一天喜歡上我時……”

“那就是真的喜歡我了。”

蒙子良有些發愣。

“你就這麼確定,我會喜歡你?”

“不太確定,但我想試試。”

“因為,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真正喜歡過我……”那一刻女孩的臉上方才浮現出,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有的某種情緒——對未來的嚮往,對某些美好事物的期盼。

蒙子良的心頭一顫,他沒太聽懂這話。

他本就不太聰明。

除了劍道,在很多事情上,他的天賦與悟性,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塌糊塗,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他只是感覺到了這話背後隱隱藏著的辛酸。

“可……如果……”

“我是說如果啊。”

“就算我喜歡你,可你就一定會喜歡我嗎?”

“如果不是相互喜歡,成親會讓你開心嗎?”蒙子良皺著眉頭問道。

那時,那個只比十二歲的蒙子良大上一歲的女孩低下了頭,她就像是被人遺棄在了滂沱大雨中的也貓,明明身子被大雨淋得瑟瑟發抖,明明心底裝著滿腹委屈。

卻半句怨天尤人都說不出口,只是將所有的酸楚都化作一抹苦澀,融在自己的臉頰,悶悶的說了句。

“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

“單是真心喜歡我這一件事情,就足以成為我喜歡他的全部理由了。”

蒙子良愣了愣。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也不知是她那模樣像極了幾年前走丟的那隻他養的花貓,還是早已習慣了她陪在身旁,彈琴作畫的日子。

總歸。

在那時起。

那個對自己的人生有著很明確安排的男孩。

決定從百忙之中,從那已經被安排得緊鑼密鼓的日程中,抽出一些時間。

嘗試著……

喜歡眼前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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