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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內正一和細川楓在後來再沒機會見到正德皇帝。
其實他們還做了不少事情的,比如說見不到皇帝那就想辦法見內閣或是皇帝的近臣。
但他們這樣一找反而讓這些大臣很難受,他們在天子面前許多話就不好講了。
因為有言官會說閒話,比如說是不是日本的使臣給你們賄賂了什麼呢?
賄賂這兩個字現在可是個敏感詞。
某種程度上,這次的事件最初就從賄賂開始的。
七八月份是每年去往日本最後的機會,過了這個時間點,那就要等到明年。
這也是朱厚照不願意聽從臣子說的回到京師再議,等回去了,那還議個蛋,議來議去也得到明年,說不定吵來吵去再擱置了。
所以他要先將此事辦結,然後再聽從回京的奏議。
姜雍推薦的那位邢觀早先和顧佐也認識的,這些年來他不如姜雍的官運好,不過這一次卻是一下子進入天子的視線。
朱厚照在傍晚無人時分召見了他。
而且不在正堂,反倒選在了不那麼正式的行宮假湖畔。
邢觀小心的近來行了禮以後一直低頭跟隨皇帝的腳步在湖畔邊閒走。
“……前些日子,平海伯說過一句朕很在意的話,你既然在寧波任職,或許你也聽到過。”
邢觀身子一矮,“請陛下明示。”
“平海伯說大內氏富有金銀,往往出價不低,這是真的吧?”
邢觀初次面君只敢實話實說,“回陛下,確有此事。”
“這就奇怪了,日本國國土狹小,土地貧瘠,就是朕都不敢說的富有金銀四字,他們是怎麼用得上的?”
“陛下富有四海,大內氏的那點金銀又如何能比?”
“富有四海是眾人說的湊熱鬧的話,大明的家底朕清楚,你應該也清楚。要說日子,也就這十年好過一些。但這還是朕在先帝十八年垂拱而治的基礎上得來的。日本國呢?國內戰亂不斷,百姓想必也是民不聊生,任何一個國家,久戰必敝,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邢觀心中開始冒泡泡。
他逐漸領悟過來,為什麼皇帝昨日要指定那樣的參軍……
“細說起來,陛下所言確實有理。大內氏這富有金銀四字,來的蹊蹺。”
“恩。所以你此次隨軍出征,朕不要你殺敵,不要你衝鋒陷陣,而只要你解開這當中之謎,關鍵是尋找出當中對大明有利之處。你明白麼?”
“是!微臣定不辱命!”
朱厚照覺得自己以往應該在哪裡見過邢觀這個名字,畢竟他也做過不好重要的崗位。但估計也沒太注意,正德朝是人才濟濟,不是尤其出色或特別幸運,的確不容易冒出頭。
而邢觀這個人,他想多說兩句。
“邢觀。”
“臣在。”
“你如何理解戰爭與貿易?”
這是考校了。
邢觀心中一下子緊起來。
考他的人是皇帝,這一句答案甚至可以說會決定他的一生。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幸運的是皇帝也沒有著急追問,而是等了他一會兒。
數息之後。
邢觀開口,“回陛下。微臣理解陛下之國策,與前代雄主最為不同的地方在於,陛下以戰爭為輔,貿易為主。秦皇漢武是開拓漢人之地,但也打得國庫空虛,百業凋敝,而陛下迥異於此,反倒是要用戰爭促進貿易,使得百業興旺。”
“你以為朕為何有此國策?”
“微臣猜想,應當是與海貿有關。正德初年,朝廷海禁開馳以後,海貿銀大量湧入大明,國庫頓時豐盈,便是朝中勳貴、重臣也從其中分利,陛下的絕妙之處也在於此。從此大明離不開海貿,但海外諸國各壞心思,如此,欲穩定海貿,必要時就要進行戰爭。”
“也有人說,朕徵日本乃是衝動之舉。”
“日本有數百萬人口,他們即便穿戴不起絲綢,也有夏布、棉袍可以賣給他們。”
這句話他算是答的對上了路數。
姜雍說他有些才幹,看來是不假。
朱厚照心情略微輕鬆,開玩笑說,“夏布和棉袍他們當地也有的,難不成人家之前都不穿衣服麼?”
“他們主要穿的是麻布,棉布較少,絲綢就更少了。”
這是指出他的錯誤,但朱厚照是在思考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他眨了眨眼睛問,“你調查過?”
“是,臣……臣想,陛下若有時間,可否容臣詳稟?臣自數年前就已經在思索此事了。”
“好,朕給你個機會,你說。”
邢觀強自鎮定,他用袖口中藏著的手狠狠捏了一下自己。
疼!
疼完之後就是清醒!
像是忽然之間,他變了個臉色,不再那麼緊張慌忙。
“陛下,臣自就任寧波口岸總管以來,便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將更大規模的商品賣出。絲綢、瓷器雖然也很好,但這些好東西都太貴,哪怕是富裕之國,也最多隻有一成的貴胄用得起,甚至一成都不到。那麼剩下九成多的人呢?他們的生意誰做?
所以臣便想,最好能有一種商品,要便宜,讓大部分人承擔得起;要人人需要,所以需求才大;最後還要易於運輸。譬如紅薯等食品就不是很好,因為食物容易變質,而除了吃,便是穿,所以臣想到了棉布。
棉布,顧名思義便是由棉花製成的衣物,在元代以後,大明就有這樣的技術。但大部分人還是穿麻布、葛布,麻、葛雖然有氣乾爽、舒適排汗這些優點,同時也有質地粗糙、紋理粗狂、不夠柔軟、刺激面板很不舒服這樣致命的缺點。這些缺點,棉衣恰好都沒有。”
邢觀最後一句話說的極有特點,字字強調,彷彿成竹在胸。
朱厚照則略微有些震驚,他第一次聽一個大明人和他講產業發展,“……棉製成品恰好符合你說的這三個要求,便宜、需求大且易於運輸。”
邢觀再講,“不止如此,臣還專門去研究過棉花。棉花一物在太祖高皇帝時便已推廣至全國,而且棉花適應性強,中原、北方地區大部分都有種植,所以原料來源廣泛。其次棉花耐寒,耐澇,乾旱與多雨都能生長。還有棉花生長週期短,大約120天到150天就可成熟。”
他的發現應該不算是偶然。
因為到了明朝後期,棉紡織業確實成為一種主導產業了。
它各個方面都沒有明顯的、致命的缺陷,它不主導誰主導?
實際上工業革命也是從棉紡織業開始的,因為它需求確實太大了,是個人都得穿衣服。這種巨大的市場,刺激著企業主想盡辦法提高產量,各種創新也就來了。
而現在,邢觀的話提醒了朱厚照,如此一來,他就可以用政府的力量對產業發展進行扶持和培育。
“看來姜雍推薦得人,你確實是個人才。”
邢觀心中大喜,“臣不敢當陛下讚譽。”
“邢觀,這件事朕交予你來做。你說的對,不管怎麼樣日本也有百萬人口,那也是百萬的市場,但你剛剛也說,大明也有許多人穿麻布,大明的市場更大呀。”
邢觀現在輕鬆了,“那樣當然更好,商業一事,不怕要的人多,就怕沒有人要。陛下放心,臣既領了陛下的旨意,就一定全力促成此事。”
原料、運輸、製作、銷售……
朱厚照已經在想,巨大的市場刺激出現在這裡或許會讓改良織機的契機出現在大明也不一定。
將來的事不好說,會產生什麼也不好講,他不會製作珍妮紡紗機,相信也沒幾個現代人會,但作為現代人,他可以去構建底層邏輯。
可以這樣說,珍妮機不是一個起始,而是一種結果,是產業大發展倒逼出來的結果。
從這個角度來說,即使不出現珍妮機也沒關係,因為這種倒逼的力量,一定會倒逼出另外一個東西。
邢觀後來離開了,他現在多了一樣最重要的感悟。
皇帝徵日本或許是意氣之爭,但其中也是有利可圖的。
而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銀山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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