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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隆慶開關(1567年)以後,世界各地流入大明的白銀以千萬兩計。充足的貨幣供應會在一定時期內促進經濟的繁榮和商業的活躍。

在那之後幾十年,明末出現了我們在課本中學習到的‘資本主義萌芽’,就是因為海外一直在輸入白銀,催生大明出現更多的商人甚至商幫。

大明的生絲、瓷器、藥材以及茶葉都是壓倒性的貿易優勢。

更多的商人會促進手工業發展,催生就業和消費。在這個過程中,沿海地區的小農經濟會向市場經濟轉變,經濟也會大步伐邁向貨幣化。

經濟是底層的東西,底層開始變化,對整個社會的衝擊是巨大的。

對上層人士來說,他們能憑藉財力過上奢華生活,不必做官也可以擁有很好的生活,於是有了一批‘思想家’,他們本身生活無虞,所觀察到的社會和人也開始和以往不同,這就有了明末有限的思想啟蒙。

對於底層百姓來說,隨著國家稅賦全部統一繳納白銀(1581年),那麼百姓只能用糧食去換白銀,可白銀一直輸入,銀價一直降低,那麼老百姓的負擔就在一直加重。

對於大明這個朝廷來說,有一點需要注意,就是大量的貨幣是從海外輸入,那麼就是變相的失去了貨幣的發行權。

到了明末,西方發生了三十年戰爭(1618~1648),戰爭導致他們本身對白銀的需求激增,而且打仗太久還打出了經濟危機,原本的商路也被破壞,各類需求全部降低。

西邊已經不亮了,好死不死,1633年日本德川幕府開始全面轉向閉關鎖國政策,日本流入中國的白銀驟減——東方也不亮了!

這一整套的貨幣、貿易、地緣等等邏輯關係還是非常複雜的。

對此,朱厚照已經考慮了很久。其中一個概念,就是這一類改革和國家行為,其背後必須要有經濟動因。

如果沒有經濟動因,而僅以一紙命令去對抗千千萬萬人的利益,實在不智。

現在,成國公在這個場合下,一定要提水師籌建。

這句話給朱厚照的資訊,不僅僅是建一支水上艦隊那麼簡單,而是進一步印證了他心中的這一想法。

另外,國家強盛,軍事強大當然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面,但真正的天朝上國一定是站在經濟巔峰。他這個後世來客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帶領軍隊橫掃全世界,那最後會把自己也打得滿身傷痕,但經濟統治就是另一個概念了。

所以有些問題就值得深究。

比如說……他迎著成國公的請求問出了一句思慮良久的話,“成國公,你以為朝廷籌建水師,目的是什麼?”

四個閣臣全低著腦袋,但心裡則在想皇帝用意。

天子心思不同尋常,以成國公的應變能力,也不知道能不能說得準。

不過他們四人也是瞎操心,成國公這麼急切,肯定是帶著目的的,他馬上回道:“老臣以為應當確保呂宋島這個海上驛站不被佛郎機人所掌控!”

朱厚照忍不住一笑,海上驛站,明朝的人開始理解海上貿易,是會用這種說法進行類比的嘛?也不知是哪個講的,還確實有幾分神韻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佛郎機人會攻佔呂宋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據平海伯所言,大明開海以後所獲白銀數千萬兩,佛郎機人狼子野心,眼熱心饞,必定會冒險行事。”

朱厚照再問:“大明的絲綢與瓷器主要就是透過佛郎機人賣往極西之地的。如果他們進攻了呂宋,咱們介入將他們再打一頓,這樣兩方交戰,就像大明與韃靼,這個時候絲綢和瓷器再賣給誰呢?賣給和我們打仗的人?”

“額……”成國公只是聽平海伯渲染其中的危險,但是他也沒接觸過海上的事,這麼一問反倒把他給問懵了,“請陛下明示。”

朱厚照輕輕笑了笑,挑著眉頭說,“要與人開戰,就要先準備好沒有他我們也行。否則戰事一旦焦灼,打個三年五年的,兩方貿易斷了,誰去和那些桑農說,啊,我們今年的絲綢都賣不出去了,你們留著自己穿吧?”

“對啊,”

“不錯,不錯。”

……

御座之下的五人紛紛點起頭來,皇帝此番考慮確實更為全面。

“兵者,國之大事。本就應當慎用,陛下此番教誨,臣等受教。”

這樣拍馬屁的話,王炳說得最多。

成國公則聽不明白,這啥意思?水師不建了哇?銀子不要了嗎?等到佛郎機人真的控制了呂宋,把一匹絲綢的價格從十六兩壓到十兩,那個時候可怎麼辦?

人吶,就怕關心。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成國公早就和梅可甲仔細瞭解過了,什麼商品單價、貿易的關節、對方透過什麼辦法來卡住他們等等。

這麼一想,他更加急了。

這件事從梅可甲入京就開始折騰,本來大家都有個底線,就是覺得反正三月開大朝會了,大朝會上可以討論的嘛。但今天是關門,如果帶著這個結果出去……那怎麼能行?

“陛下!海貿之銀年入百萬,這便是又一個東南,朝廷振興馬政,又編練騎兵,其中半賴海貿銀,若是水師不建,海上但有風雲,只怕到時悔之晚矣!”

“朕幾時說過不建水師了?你慌什麼?”

“啊?”

內閣四人也都在苦思皇帝的聖意,最邊上的楊廷和像是一下子想到什麼。

“朕,是想你們都弄清楚,大明籌建水師是為了什麼?是不是因為佛郎機人蠢蠢欲動,所以就建一支艦隊擊敗他們?僅此而已?”

話到此處,謎底終於要出來了。

楊廷和拱手,“還有倭寇、還有海盜,打敗了佛郎機人也還有其他人。最為重要的是,大明的商路也不能由佛郎機人掌握,而應該由自己掌握,否則今日來一賊,明日來一賊,日日有賊,這要防到什麼時候?”

這番話,能說出來極為不易。就是楊一清和王鏊也都有一副恍然的神情。

“只有這樣,朕才同意建這一支水師。”朱厚照順著接話,同時呢喃道:“當年三寶太監的艦隊何其強大?到最後就這麼煙消雲散了。朕今日重建水師,若是找不到理由,想必朕百年之後也會不復存在。

回到剛剛那個如果佛郎機人不和大明做生意,又當如何的問題,朕的意思,大明的商隊要能自己向西,一是尋找能代替佛郎機人的人,找不到替代者也要找到能買下這麼多商品的地方,二是自己向西開拓,把商品賣到呂宋、滿加剌甚至更遠。而水師的意義就在於,大明的商隊到哪裡,水師就到哪裡。願意和咱們做生意的,那友好相處,秋毫不犯,不願意甚至要侵犯大明商隊的……就得用當年陳湯說過的四個字了——雖遠,必誅!

如此,這支大明水師籌建得才有意義,海貿銀也才能年年平穩,即便咱們都不在了,後世兒孫知道什麼才是對自己好,便不會輕易的再讓三寶太監的悲劇重演!!”

皇帝這番話說得並沒有慷慨激昂。

不過其中蘊含的道理很是深遠。

只是……內閣四人都不知道自己不是聽錯了,‘不願意甚至侵犯大明商隊的雖遠必誅’,侵犯還能理解,不願意貿易,也要必誅?

這種話,總不至於是皇帝說錯了。

成國公則沒注意,他是聽完了皇帝的話心中激動,忍不住高呼:“陛下明鑑萬里!以我天朝上國之姿,正該如此!”

“嗯,朕有四位大學士在這裡,你們給水師想一句口號,從正德五年開始,大明水師每建一艘船、每養一個兵,每前進一步都是為了這個目標,且這個目標要自上而下,層層傳達,尤其水師官兵本身,更要知道他們為何要在風高浪急的海上與人作戰。

照著這個意思籌建水師,楊閣老,你以為如何?朕是否有遺漏之處?還有……花費銀兩擴軍,說不準還會有人給朕戴上一個窮兵黷武的帽子呢。”

成國公搶話,“朝廷此舉,哪裡是窮兵黷武?若不擴軍才會損失更多的銀子!”

楊一清嘆息,天子的手段太高明瞭。

海貿銀兩在上關乎國庫豐盈,在中關乎京中大半勳臣和文臣的分紅,在下又關乎沿海百姓、商人的生意所得,這種形勢之下,反對之人怕是要引起眾怒了。

天子的這道旨意,不過是順應了這個大勢。

當然,他心中感慨並非是不贊同,當初他與劉大夏關係不和也是在於他堅持支援朝廷出兵。兵者,是國之大事,但不是無底線的罷兵休戰。

“陛下要籌建水師保護大明商隊與百姓,此乃天子之責,確實不算窮兵黷武。老臣以為,不如就以‘保國安民、報效朝廷’為號。”

朱厚照嘴角一抽,其實倒也沒錯,封建時代報效朝廷更是第一號政治正確,但總感覺是怪怪的。

“其他人呢?”

王鏊是個大才子,他蹙起眉道:“陛下,用衛我海疆代替如何?”

“代替哪一個?”

“代替保國安民。保國安民體現不出水師,便是陸上之兵,也可用保國安民。”

朱厚照:“……”

怎麼這個大才子也要留下報效朝廷四個字?

“楊廷和,你以為呢?”皇帝流出求助的眼神。

“臣以為,當兵之人大多不識字,因而越簡單反而越好,不如就叫護商軍。”

朱厚照:???

他迅速決斷,“不爭了,還是用衛我海疆吧。取其‘疆’字。”

“疆字?”

“是,從今往後告訴世人,海疆也是疆土!”

到了幾百年以後,就讓他們用這個來當做自古以來的根據吧。他還可以多佔些地方,看看是哪個不孝兒孫漏掉自古以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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