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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藩王祿米與地方財政這個問題,那真是有的說。

藩王祿米基本上可以認為是從朱元璋時就開始困擾朝廷。

洪武九年,朱元璋給親王的歲祿是5萬石,鈔兩萬五千貫,此外還有錦、綿、冬夏布匹、鹽和茶等。

這個時期,親王的職責和權力遠遠大過永樂以後。因為朱棣造反,所以絕不能以永樂以後的藩王處境去想象洪武年間。

實際上,在明朝當王爺,不同歷史時期、同一時期不同的人那真是完全不一樣。

洪武年間,有九大塞王之說,便是因為朱元璋將各個兒子分封於邊鎮,拱衛中央。

九大塞王之中,比較厲害的像是老二秦王(西安)、老三晉王(太原)、老四朱棣(北平)、老十三代王(大同),以及最近那個造反的安化王的祖宗,老十六慶王(寧夏)。

因為朱元璋是開國的皇帝,第一代人少,而且他能管得住這幫龍子龍孫。所以他敢於賦予藩王更多的職責,讓他們承擔一些事務,為朝廷做做貢獻,做事多拿錢多,還能將就理解。

另外一方面,人少,每人5萬石對於朝廷來說也不是個事。

然而這個當時看起來還算過得去的政策,很快就演變成了一種負擔。

從朱元璋時代就開始的負擔。

首先要給出一個總概念:朱元璋坐天下三十一年,最初有24個王爺,1個郡王,至他駕崩時,各類爵位的宗室成員有58個。

所以在他生前,就已經感受到這個增長有些不對勁了。

洪武二十年九月,朱元璋下詔:親王府歲給米五萬石,其茶、鹽、布、絮等物悉罷勿給。

到了洪武二十八年閏九月,朱元璋又認為現在‘子孫眾盛’,而且天下軍民開支較往年倍增,所以他下旨:量減各王歲給,以資軍國之用。

具體來說,原先親王的五萬石祿米減為一萬石,郡王由六千石降為二千石,後面的鎮國將軍一千石,輔國將軍八百石……等等,像什麼奉國中尉,按道理講,他也是朱元璋的子孫,但管不了了,一年二百石,打發了事。

這次‘降薪’還有一個特別的規定,就是郡王嫡長子,承襲郡王者‘歲賜比始封郡王減半支給’,就是說你不是原裝的郡王,那就只有一千石。

如果僅僅是這樣,似乎也還不錯。

嘿嘿,哪裡那麼容易。

洪武二十八年的這次‘降薪’,是明發旨意,那麼就給吧?

當時的戶部尚書名為鬱新,他上奏皇帝,說:親王歲米既有定議,請令有司如數給之。

朱元璋一想,有些地方還是貧窮的,不能如數給啊!

所以下令晉王、燕王、楚王、蜀王、湘王,如數給與。代王、肅王、遼王、慶王各府民少賦薄,歲且給五百石。只有一個嗣秦王,因為他年紀小,不能餓著,所以下令‘有司月進’。

你看,老朱皇帝再殘暴,他對老百姓還是好的,他知道各地情況不一樣。

所以也有人認為,明朝宗藩消耗祿米不大,你瞧嘛寫在旨意上是一萬石,但根本沒給齊,於是得意洋洋認為旁人史學功底不深,沒有仔細研究。

可這種邏輯本身就有問題——如果確實消耗不大,那為啥不給齊呢?

實際上,朱元璋帶頭搞得‘拖欠工資’行為,使得自他以後各朝宗藩的祿米都有較為嚴重的拖欠現象。

從宣德到比較護短的弘治,再到出身宗藩的嘉靖,他們全都拖欠宗藩祿米。

道理很簡單,給不起。

洪武年間有58個宗室成員,到永樂年間即增長為127個,80年後,正德年間的宗室成員數量為2980個。

為啥能精確到個位數,因為這2980人都是有記載的。

到嘉靖後期,宗室成員數量增長為3萬,到萬曆年間,《明神宗實錄》記載,萬曆三十三年,玉牒宗支共計一十五萬七千餘位。

聽起來比較驚人,只看一個具體事例便明白了,弘治五年,陝西巡撫撫楊澄稟報:山西慶成郡王至今年8月,已生育子女94名。

到了正德年間,慶成王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生了多少人,甚至要上奏朝廷請求就自己這一家進行人口普查。

這種數量,怎麼可能發得了足額的祿米?

然而這種欠餉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宗室犯罪問題。

所以在正史之中,翻開有關宗藩的記錄,經常就是越級上奏、赴京請乞,哪怕皇明祖訓已經明文規定,不許王府直接上奏朝廷。

再有就是擅改本折,勒索納戶。因為祿米是三分本色,七分折色。朝廷是嚴禁各王府擅自改定本色、折色的兌換比例的,但王府才不管這些,他們要麼謊稱米質低劣,乘機盤剝百姓,要麼不遵官方定價折算,且往往會高出市價三、四倍。

更絕的是,有的王府不願意要本色,更願意要折色(也就是銀子),所以強令百姓將本色折銀。銀子畢竟方便一些,可以當作‘酒食燕遊之費’、‘賭博淫蕩之資’,有的宗室剛剛領到歲祿,轉眼間就能‘俱歸債主’。

這實際上就是一種搶劫,所以有王府的地方,百姓往往是苦不堪言。

而且不僅是百姓,宗室祿米拖欠也直接激化了藩王與地方政府的矛盾。一些宗藩開始衝擊地方衙門,凌逼府臣,甚至衝進衙門裡進行集體搶奪。

正德九年,沈府輔國將軍朱勳漚、朱勳澧就曾‘率眾入倉撻官吏’。

嘉靖三十七年,代府廣寧等王府宗室因索祿米不遂,於是圍攻布政使衙門,並打傷左布政使。

嘉靖四十一年,韓府眾宗室也是以索祿米不遂,毆傷平涼知府。這件事鬧得極大,嘉靖皇帝下令懲治首惡,要韓王把本宗犯罪之人抓起來,結果韓府宗人多有不服,公然驅趕押送人員,然後攻擊平涼府衙。

這些史實都可以表明,

明代藩王在地方基本是無惡不作,嘯聚官府,凌辱地方官員,搶掠百姓,造成百姓驚懼不安,甚至攻擊府衙這些事情已經讓社會不再‘四方安定’,成為動亂的因子。

而這一切的根源,就在於宗藩已經成為財富的奴隸,自從宣德以後的大部分宗藩問題都是因為銀子。

但是,確實也有過的好的藩王,比如弘治對待自己的兄弟就特別的好,動輒就是一萬鹽引、三百頃土地這種賞賜。

總得來說,和皇帝關係越近、越受皇帝寵愛的藩王,日子就過得很好,像萬曆皇帝賞賜福王的財富那也是個天文數字。

所以藩王和藩王之間的貧富差距非常巨大,這是個基本事實。

言歸正傳,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其範圍大致相當於今天的湖北湖南一帶。

別的省份,藩王一個兩個就已經是大禍害,湖廣藩王還尤為集中,是明代分封建藩最多的一個省份。

洪武三年,朱元璋第五子楚王朱禎是最早受封湖廣的藩王;

此後還有遼王朱植封荊州;

岷王朱楩封武崗州;

襄王朱瞻墡初封長沙,後移襄陽;

荊王朱瞻堈初封江西建昌,正統十年徙封到湖廣蘄州;

吉王朱見浚封長沙府長沙縣;

興王朱祐杬封湖北安陸;

壽王朱祐榰就藩德安;

雍王朱祐枟弘治十二年就藩衡州,這傢伙闢山移土建造雍王府,形成了一條繁華街巷,還好在正德二年死了,且沒有子嗣,朱厚照直接除了藩。

上面只是親王,實際上還有一些郡王之類的,比如華陽郡王,他是第一代蜀王的次子,按照降級襲爵的規矩,他就在澧州當了郡王。

再往下什麼鎮國將軍,實在沒有辦法細數。

所以湖廣王府、官府所佔有的官田比例極高,成化年間,就有荊襄流民起義,一直到明末結束,明朝始終未能妥善處理好荊襄流民問題。

其中一個因素,就是明朝處理藩王問題就是隔靴搔癢。

而在楊一清看來,自從天子上次有了‘限制藩王財富’的念想以後,本朝倒是有可能大大緩解藩王給朝廷帶來的財政壓力。

因為本朝皇帝沒有親生的兄弟,關係一遠,那就不一樣。

但他也只敢用‘緩解’這樣的詞彙。

藩王子弟都是宗室皇親,太祖血胤,哪怕皇帝也不會動輒就殺人除藩。弘治三年,皇帝命令宗室不得盜用別宗名義,冒支祿米,懲罰的措施是革去所支祿米十分之二。

這叫什麼懲罰?

還不如不出,不出倒是可以靈活的給他定個罪名。

現在,正德皇帝也沒有和他具體商量過怎樣限制藩王財富。

但這個‘聖心’,好些人都知道,也有好些人在抓。

藩王凌辱地方官員,欺壓百姓,很多文臣早就對其不滿,只是礙於皇帝所以只得忍氣吞聲,現在皇帝態度有變。

這件事自然就成了又能迎合聖意,又能給自己出氣,且還能造福百姓、留下清名的一項‘大好事’。

兵部尚書齊承遂以往從來沒有提過什麼湖廣之事,今天卻敢說‘湖廣不能總是這樣’便是有這樣的背景。

楊一清是內閣首揆,自然也不會輕易將此美事拱手讓於他人。

“伱覺得應以湖廣為契機?”自己人,他問得也就直接了。

齊承遂也不隱瞞心思,“湖廣藩王最多,且又有於喬公為巡撫,只要將於喬公這幾封奏疏做做文章,不愁此事不大。”

“老夫也有此意。”

謝遷這幾封請糧的奏疏的確有一種瞌睡了遞枕頭的感覺。

按照皇帝的脾性,地方官只要說得出理由,請求調糧是會允許的,本身戶部還有專門用於賑災的銀子,沒有糧還可以買,這都不是問題。

但是糧朝廷可以調,湖廣這些事情,朝廷也可以查。

湖廣熟、天下足,這麼一處魚米之鄉老是缺糧,朝廷為什麼不能以堂堂正正的名義去清查實際情況呢?

只要查出來結果,這事自然就能鬧大。

“有閣老的話,下官便心中有數了。回頭下官便親擬奏疏,請求朝廷如清理軍屯一樣,清查湖廣借糧之事。”

“方法可以,不過時間再延緩些,陛下已經遞了口諭,眼下寧夏正在清理軍屯,又有安逆造反這類逆事,此事不宜再興大案。”

這……

齊承遂有些焦躁。

“閣老,我們不上,其他人也會上的。”

楊一清揹著手,說道:“你都是一部尚書了,還這麼急躁,這件事你再搶先,也有人比你還先。關鍵在於聖心屬意於誰。而聖心屬意,一在其人品格,二在所用何法,所以這件事不在於快,關鍵是要點到穴位上。

陛下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以往藩王之事鮮少追根究底,大多都是虎頭蛇尾。可陛下也會如此麼?誰也無法確定。你的辦法說的輕了,點不到穴位,說得重了,也不合適,所以倒不如後來居上,看看其他人都怎麼提,陛下聖意又在哪一處。”

齊承遂聽完恍然有所悟,“閣老之言,下官受教。”

楊一清其實心裡有個方向,皇帝要此事推遲,其實這本身就說明這次下手不會輕,要不然何必顧忌清理屯田的事?

但那真就是大事了,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

“不過說來奇怪。”齊承遂嘀咕一句。

“什麼?”

“清理軍屯是何等重要之事,其涉及人數眾多,又都是軍中將校,真要有個定論,僅是推遲的幾個月又怎麼能做到?”

楊一清說:“也不盡然,宣府總兵楊興、薊州總兵楊尚義、大同總兵石奉以及甘肅總兵,這都是陛下親信,聖旨一到,誰敢不遵?”

“喔!”齊承遂忽然想通了,“若總兵無礙!必是守備太監有所阻撓,所以陛下突然拿下劉瑾!”

楊一清皺眉,如果掌兵的總兵和代表宮裡的守備太監都能堅決執行聖旨,確實很難有誰再阻擋。

否則如齊承遂所言,守備太監從中作梗,總兵還是會有些顧忌的。

說句不好聽的,這些太監都不知道和宮裡怎麼聯絡,萬一表面配合清屯,實際上背地裡暗中汙衊告狀,在寧夏出了藩王造反之事、皇帝疑心加重的情況下,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壞事?

如果真是這樣,楊一清就太欽佩了,皇帝真是太精明瞭。

……

……

實際上,這個時候的司禮監。

尤址已經開始掌權。

他也是聰明人,放著劉瑾、馬永成暫時不審,擺了一張椅子專門看著手底下的人寫好急遞,這是給各地的守備太監的。

這是他做得第一件事。

“聖上旨意,劉瑾侍君不誠,今已下獄。我,原司禮監秉筆太監尤址自今日起掌印……

司禮監為皇上之司禮監,不論何人掌印,都以皇上為先。眼下寧夏反王眨眼而平,清理軍屯大有進展,司禮監奉聖意,誡諭各邊鎮守備,自報所佔軍屯,如此過往不究,若仍心懷不軌者,則必懲之……”

“尤公公,您看這樣如何?”

尤址把所有的急遞都拿來一一的看,而且親自指出其中用語的不當,一邊改一邊說:“咱們做太監的和當官不同,當官可以官官相護、報團取暖,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之時,就是皇上也不好過於隨意處置,當太監則不同。你們的遣詞用句還是過於輕了,似乎很害怕得罪他們?什麼叫懲之?怎麼懲?是罰些銀子,還是流放砍頭?”

“那……”

“寫重一些!今日咱家就再教你們一招。宮裡的生存之道,根在於皇上,劉瑾為人算是囂張強勢吧?他要用什麼人,在哪裡用,咱家可是一點兒都插不上手。而且,他還是府邸舊人,可那又如何?聖上一句話,頃刻間便化為虛無。你們可見有哪個官員為其鳴不平?

再往回說一些,孝廟在時,李廣風光無限,但也僅是瞬息之間,人就沒了。

所以記住,得罪外面那些人沒什麼要緊的,只要皇上滿意,他們能怎麼樣?”

而且現在應該害怕的是他們。

劉瑾遽然去位,有些個人大概連覺都要睡不著了。

“對了,添上一句,就說咱家奉旨調查劉瑾,讓他們將自己所知的劉瑾罪事,如實上稟,將來咱家還可為他們到陛下面前請功。”

這一招也是絕。

一方面立威,告訴他們劉瑾的案子還在查,你們誰和他有舊的,最好老實點,再不聽話,無非就是多砍一個腦袋的事。

另外一方面也讓他們和劉瑾決裂,畢竟掉腦袋的事,誰還管得了這麼多。如此一來,他這個新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便可迅速滌清前任的影響力。

那些名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甘肅守備太監黎寧,大同守備太監王勝,宣府守備太監趙淙……

“寫好以後,天一亮便命人八百里加急送過去。”尤址伸了伸懶腰,這一夜他還沒怎麼睡,很累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咱家現在去會會劉公公。”

劉瑾現在還沒死,皇帝留下了他的命,正關著呢,即便是出於‘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心態,尤址也要去一趟的。

“尤公公,還有一件事。”尤喜跟他提醒說。

“什麼事?”

“便是醉仙樓,醉仙樓裡的人都是以前劉瑾的,所以那些人都抓了,可這處地方,現在要怎麼說?”

“你怎會想到這個問題?”

“不夜城寸土寸金,且是陛下所設,難道就封在那兒?”

尤址眼睛一亮,有些滿意,“知道了,你幹得不錯。”

“謝公公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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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只能更新個五千字章節了。明天時間很緊,我這會兒再存一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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